衔云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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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洪番外二·pm文】水中月,雾中花(上半部分,中篇)

引子

 

 

是柔和的风,托起了稚鸟的羽翼。

 

那犹如红日缩影的小箭雀振翅向上,落在几乎要顶到天际的钟塔塔尖之上,他顺势将目光扫过那巨大的圆形钟面向下,俯瞰着整个城池。高耸的建筑鳞次栉比得排列在道路的两旁,拢聚着上空投来的温暖阳光,让这亮丽撕破黑暗。楠星市,挂在楠树的晨星,今日也在光亮无比的闪耀着。

 

鬼箭羽楠宵用自己宽大的翅膀轻轻拂过面前落地窗的玻璃。他深邃的眼眸向下望去,落满阳光的街道上,行走的人群似乎都带着幸福的表情。亲切和蔼的老人、知书达理的青年,以及充满活力在路旁跑跑跳跳的孩童们,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事业、梦想亦或家庭的幸福中,脸上或多或少都洋溢着温和的笑容。这座繁华发达的城市,在身为市长的楠宵严格的管理下有条不紊地茁壮发展着,犹如城中央广场那喷泉向上的流水声与悠扬的音乐一起奏响的音律那般,和谐、安宁……在这包容了万物的幸福美满中,是绝不会蹦出所谓的不和谐音符。

 

然而,这表面所展现的幸福就像是包裹着种子的外壳。黑暗,那内里的东西借助着表象吸收的养分,在外壳的庇护下暗暗滋生着。

 

“市长先生,您的茶水。”推门而入的四季鹿将嘴里叼着的茶盘放在了楠宵身旁的大理石桌面上,尽管她的动作如此轻柔,但当茶托碰到大理石表面还是发出微微的“咔嗒”声,唤回了看着外界景象沉思着的楠宵的心绪。

 

“是风伴呀,真是辛苦你了。”楠宵回头,嘴角小弧度的上翘,以一个温和的笑容回应了自己的助理——四季鹿风伴,此刻她身披着淡粉色的绒毛,以此昭示了现在的楠星市正沐浴在春风的祝福之中。

 

“……这是我应该做的。”兴许是那个微笑在风伴的眼里过于温柔,小小的四季鹿愣了几秒才缓缓回答道,“不过我似乎准备得有点迟了?那位客人好像已经走了呢……”

 

“没关系。”被宽大的叶衣笼罩起来的楠宵的面庞陷进阴影之中,使得风伴没有办法看清他现在的表情,只有一声轻叹传进她的耳畔,楠宵弯下腰托起茶杯,轻啜一口热气还在上涌的清茶。

 

“一杯好茶,是任何时候都可以去品味的。”

 

听闻此话,风伴有些不解地歪头看了看市长,但楠宵却仅是轻点了下头,便再次转过了身子,知道自己不方便再打扰,四季鹿便退了几步,向房间外面走去,“那我便不打扰了。”

 

楠宵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看向窗外的繁华景象,待风伴蹄子踩踏在木质地板上那特有的清脆脚步声远去直到消失,他才抬起头来,侧目看向挂在落地窗一侧的暗红色帘子内测的那个隐藏起来的黑影。

 

“为何又回来了,无律?”

 

“哦呀,不愧是市长大人,观察力真是敏锐。”一个单卵细胞球从窗帘下钻出,慢慢悠悠地飘到楠宵面前,这行事作风简直就和他的语气一般。楠宵看着单卵细胞球想到,不过,他眯起了眼睛,开口说话的却并不是现身于自己面前的这个精灵,无律鸣歌,那个人造细胞卵从不暴露真身于任何人,他是这些散播到各地收集情报、依靠超能力互相沟通的单卵细胞球织成的网背后所汇聚的那一点——领导者?操控者?他那能处理来自西国各地细胞球的眼睛所视、耳朵所闻得到的信息的大脑令人震惊,也让自己感到警觉。楠宵的瞳孔微缩,明明看着的是单卵细胞球,他的瞳孔中却倒映着一只面色眼神却眼神犀利的狙射树枭——也就是他自己。

 

“我只是想回来再留心观察一下而已,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呢。”单卵细胞球一脸轻松的说着,丝毫没有被发现了的挫败感。

 

“怎么,你对我也有什么疑心吗?”楠宵放下自己的茶杯,转而伸出翅膀轻推了一下另一个盛满茶水的杯子,单卵细胞球看了一眼那泛着柔和绿色的茶汤,转而摇了摇头笑道:“不了,反正我本人也喝不到。”

 

“不是可以通过超能力传达味道吗?”

 

“那很增加负担的,我的大脑可没有办法在运转这么多信息的同时再做额外的事情,鬼箭羽先生。”单卵细胞球眨着豆豆眼一脸纯真,嘴里讲出的话却优哉游哉,宛若一个经验丰富的社交能手,“另外,你也不要多心,我仅仅是想再多细致的观察一下,没有怀疑您的意思。”

 

若无其事的说着谎言。楠宵在心里叹了口气。

 

“刚刚那位是你的助手吗?”

 

“是的,风伴……她是在跨境的时候与父母失散,所以我收留了无依无靠的她。”提到那只小四季鹿时,楠宵阴沉的面容才终于得以一丝缓和,那坚实的喙根才弯起了小小的弧度,“已经来这里三个月了,是个踏实能干的孩子,希望我派出去的搜救队能早日找到她的父母。”

 

“哦~身份不明。”小小的细胞球嘟囔了一句,明明像是自言自语,吐字发音却如此清晰,使得自己周围的人都能够清楚地听到。鬼箭羽楠宵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没有多言。

 

“嘛,总之,无论是外面的那份和平,还是你内心坚守的那份期望,都并非不可摧毁的壁垒。”细胞球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又飘浮着升高了几分,他的眼睛覆上一层蓝色的光辉,是精神的力量,震撼了落地窗上方那单独开出来的小窗户,将其打开,一瞬间,喧嚣的气流凌乱地流动着,吹拂过楠宵的层层羽毛,好像肆虐在一阵阵麦浪之中,“翠刃国纵然强大,但陛下的那份野心,注定了它的不平稳。而楠宵市作为翠刃最繁荣的城市之一,而又濒临外国边疆,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呼……你在诅咒这份和平吗?”楠宵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的表情。

 

“怎么会?我巴不得世界和平,然后自己可以安安心心回家养老呢……说笑的,这只是一份小小的忠告,是否听取,仅凭君意。”细胞球来到窗口,豆豆般的眼睛只是扫了一下窗外,便毫不犹豫地踏出一步,从高空向地面落去,只留一下一句话像是用超能力直接传达到了楠宵的脑内,“那么,告辞。”

 

“……如同茶碗里的水一般的和平。”楠宵看向窗外细胞球消失的地方良久,才缓缓叹了口气,转身拿起自己的茶杯,看着里面因为自己的动作而不停晃动着的液体,目光微微一沉。

 

“如果真的会陷入阁下说的那种情况,那么我就算拼上性命,也要守护这里吧。”楠宵看向在大理石桌旁的木柜上方,一个小巧的相框内镶嵌着的一张照片

 

——很显然是鬼箭羽楠宵本人的狙射树枭,以及他旁边半飞在空中以便到他肩头的波克基古,那白色的精灵手中怀抱着一颗蛋。两只精灵的表情都柔和而又幸福,似乎一同影响到了他们手里的蛋,使其也绽放了笑容一般。

 

他的家人,这是五年前照的相片,他们的孩子尚未从蛋里孵化的时候。

 

“守护这个,她最爱,同时在将来也是他最爱的地方。”

 

那一声轻叹,化作柔和的春风从被打开的窗子飞出,拂过房顶的尖端,婉转而下掠过砖墙,最后沿着温暖的街道驶入黑暗的小巷。

 

纵然再美好的景象,也必然孕育着黑暗。

 

不过无论是这光明还是这黑暗,都和当时一心求生的晃晃斑素香毫无关联。

 

对于一个流浪街头的孤儿,生存,才是重中之重。她奔走于各个黑暗的街巷,偷窃、抢夺,睡在废报纸堆里以驱寒,从垃圾桶里找出还尚存一滴新鲜饮用水的瓶子,那样的日子漫长而又令人窒息,让素香难以忘却,当时的她早已习惯那些看起来令人启齿的事情,将它们视作生存的理所当然。拥有父母的孩子欢声笑语地从她隐藏着的阴影旁走过那条光明的大路,她蚊香状的眼睛看不出一点波澜,仅仅是捏着废塑料瓶的手攥紧了几分。那是她所不了解的世界,光明的世界,与自己身处的狭小又黑暗的阴森小巷不同,是自己从不曾接触,也不会去奢求的美好。

 

她暗自劝说着自己,而后再次看了那布满阳光的街道一眼,就决绝的转身迈步。

 

没有人注意到,那单薄的小小身影迈入黑暗,直至阳光再也侵入不到的地方,晃晃斑素香,完全消失在了小巷的深处。

 

引子·完

 

 

 

 

竖立着的灰暗石墙划分出了这条阴森的小巷,堆砌的墙砖坚实的外表上布满了野兽一般的抓痕,尘埃全部都堆积在角落里,在寂静的环境中彻底沉静了下来,仿佛凝聚成了沉默的磐石。一只探探鼠抽动着鼻尖从墙根开着的小洞探出头来,紧接着就被一阵嬉笑和咒骂的声音吓得又缩回了头去。

 

无数沉重的拳头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其中还包含着【撞击】、【咬咬】之类的技能,素香将耳朵垂下紧紧贴着自己的脸庞蜷缩在地面上,试图隔离身旁殴打着自己的那些混蛋高喊的恶毒词汇。但是那些尖锐的刀子就像穿透薄纸一般容易的传进了自己的耳朵,“渣滓”、“没用的垃圾”,诸如此类的词汇在她周围活跃着叫嚣着,而素香仅仅只能这样耷拉下自己的耳朵,被周围人踢打的遍体鳞伤。

 

所有的叫骂在一声分贝异常高的“胆小的虫子!”中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用恐惧的眼神看着那个意识到了自己说错话而紧紧捂住嘴的倒霉蛋。几乎是瞬间,这只之前还在激动的滑头小子就被猛地撞飞了出去,在他身后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小身影挺着身子来到了众人面前——那是一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盖盖虫,他此时正斜眼怒瞪那个从墙上滑落下来、有些头晕眼花的滑头小子。

 

“哼,口无遮拦的蠢材。”那只盖盖虫收回阴沉的眼神,缓步靠近依旧蜷缩着的躺在地上的素香,周围的人随着他的靠近自觉地朝外侧散去,独留他和素香在中央。盖盖虫淡淡地扫了一眼将什么东西紧紧抱在怀里的素香,语气嘲弄地说道:“呵,卑劣的小偷,遍体鳞伤地护着从别人那里窃来的东西,你现在的样子可真够难看的了。”

 

“咳、咳……”素香勉强用一只手的手肘支撑着身体以防自己躺倒在地,她剧烈咳嗽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反驳着,“我是难看又卑劣的小偷……那你们……你们这些蛮横的强盗皮囊下的灵魂就不够丑陋了吗?”

 

“诶呀,强盗?这话可真难听。”盖盖虫趁着素香想要站起身的空档猛地撞了过去,沉闷的响声化作与之匹敌的疼痛刺激着素香的神经末梢,但她却已经有些麻木地接受了浑身的剧痛,却还是在强大的推力下被击飞,手中的东西也拖落到了地上——是一只鼓鼓囊囊的皮夹。盖盖虫微微一笑,俯下身捡起那只皮夹翻看了一番,似乎对里面满满的钞票颇为满意,他收好皮夹,讥笑道:“强盗之类的,抢的都是他人的所有物。但这皮夹本来也不是你的东西,那我们拿走也无关‘抢’之类的称号吧?”

 

“胡说八道!你们……”

 

“所有楠星最黑暗的角落,皆由我说得算!”素香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被猛然凑近的盖盖虫阴冷的面孔给强行遏制了回去,那是幼小的晃晃斑最后打算做得挣扎,但是在面对人数和实力都占上风的这些精灵时,这脆弱的反抗便一碰即碎了。盖盖虫盈满怒气的眼睛连同他的警告一起,化为夜空中的寒风让素香感到瑟瑟发抖,“不过一只软绵绵的小兔子,还敢这么抵抗我们,这次没有打死你就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看到素香终于露出了害怕的表情,盖盖虫似乎颇为满意地缩回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调转方向,慢悠悠地准备离开,刚才一起欺负素香的精灵们见状也急忙跟上了盖盖虫的脚步。在那些精灵快要完全掩盖掉盖盖虫的身影时,那只虫系精灵回过头,朝素香冷笑一声:“总之~你最好好自为之,不要再想着抵抗或是别的小伎俩,兴许可以在这片属于我的黑暗下活得更久一些。”

 

晃晃斑没有多言语,她极力收敛住自己刚刚因为盖盖虫外露的压迫感而在一瞬间暴露出的慌张和恐惧,抿着嘴用眼神接下了盖盖虫最后轻蔑的一瞥,看着对方消失在了身后精灵组成的浪潮中。直到乱哄哄的脚步声、叫骂声完全消失,她才缓缓跌坐在地上,蚊香状的眼睛盯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看了许久,温热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夜晚,寂静的小巷,之前躲过了危机的探探鼠再次探出头来向小巷里面望去,那黑暗深处似乎空无一物,只能看见幕布一般垂下来的黑色,以及耳朵所能捕捉到的,随风声一起飘来的,细微的抽泣声。

 

 

楠星市的音乐广场,是在翠刃国的北方城镇的聚集体——白城最享有盛誉的中央广场,引进了东域钢铁都市【寻明城】特别研发、在翠刃各地都少见的电力技术,从而打造了能够歌唱出优美歌曲的喷泉,让流水与音乐相互结合、梦幻而又美妙的建筑,无时无刻不吸引着来自西国各地的旅客,所以这里总是人来人往,即便已经入夜。

 

距离喷泉下一次播放音乐还有约莫半小时的时间,到那时,除了悦耳的音乐,壮观的喷泉,还会有无数布局精美、光线柔和却不失亮度的灯照亮上涌的流水和那座英雄的纪念雕像,是不可多得的只有夜晚才会有的景象。所以此时,广场上便聚集了不少人准备观看这夜晚的演出,此时除了精灵们的耳语外便只有风声阵阵,而从围绕着喷泉的大理石墙旁边传来的乐声恰巧弥补了这空白期的静谧。

 

流萤颔首缓缓拉动着琴弓拨动琴弦,温柔的乐声从小提琴跳动的琴弦间流出,配合着他身后哗啦啦的水声一起歌唱着,过路的几个行人似乎感受到了这流浪的乐者演奏出的音乐的魅力,在驻足倾听了片刻后满足地将一两个硬币扔进了这只电萤虫旁边的琴箱中,然后便带着喜悦的笑脸离去了。

 

流萤微微睁开眼睛,但是却没有看向琴箱的方向,他正琢磨着以怎样的调子来结束自己这一曲,然而,当他不经意地瞥到某处时,那本来柔和的乐曲却硬生生地以一个沉闷的音符终止。本来举止稳重的电萤虫收拾乐器的动作也夹杂着一丝惊慌,他背好琴箱匆匆朝自己看到的那个地方跑去,果然看见了自己所熟识的那个小家伙,此刻却是遍体鳞伤。

 

“你难道又碰到那些家伙了吗!”流萤张开双臂想要扶住摇摇晃晃的素香,但是却害怕触碰到对方的伤口又缩回了手,非常慌乱地挥舞着手臂不知所措,“不是叫你远离那些阴暗的地方吗?那些小混混常年拉帮结伙地生活在一起,你是惹不起的。”

 

“……流萤,我饿了。”能听到“咕咕”声从晃晃斑的腹部传了出来,小小的精灵抬起头,被泪水和尘埃交融在一起形成的泥泞凝固在对方的毛发上形成一条痕迹,流萤的心脏跳动了一下,他再清楚不过,那是泪痕。

 

“你这孩子。”流萤苦笑了一声,轻轻放下自己的琴箱打开来,从里面摸出几枚硬币递给素香,“快拿去吧,给自己买些吃的,剩下的钱去买药吧。”

 

“流萤……”素香盯着那几枚亮闪闪的硬币,却始终没有动作。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在那些平常人不太接触的黑暗小巷里东躲西藏,靠着偷窃勉强为生,但是偷窃也好,在巷子里生存也好,都不可能那么顺利。被之前那只盖盖虫抢走自己好不容易弄来的东西是常事,那家伙是这一片混混的头子,素香并不清楚他的名字,因为她接触过的人大抵都叫他老大,而她接触的这些人也大部分都是来找她麻烦的。她在那种被欺压的环境下艰难地存活着,直到相遇了流萤——这只电萤虫是流浪到楠星市的乐人。那一天他在街巷随性弹起的曲子吸引了素香,长期生活在咒骂和拳打脚踢的声音里的素香被如此优美的音乐所吸引而探出头来,从而使得两人第一次见面了。

 

之后,但凡自己有了波折,遭到毒打或者偷窃失败,流萤总会对素香进行小小的资助,虽然只是几个硬币,但幼小的晃晃斑却通过那冰冷坚硬的质感中,体会到了一丝温情,只是尚幼就与父母分别的她,并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感情。但毫无疑问的是,她很喜欢,所以也越发黏着流萤了。

 

但是……不可能一直依靠着他呀……流萤也说过,自己作为流浪的乐者,是终有一天要踏上新的旅程的。

 

“……你就收下吧。”流萤似乎从素香纠结的表情中一眼看破了她的心思,他将硬币温和地挽进晃晃斑的手中,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只要我还在楠星一天,你就可以多依赖我一天。”

 

“谢谢你……流萤……”素香捏着那几枚硬币,声音和她的双肩一起微微发颤。

 

体态微胖的电萤虫缓缓振动着翅膀飘在空中,有莹莹亮光从他的身体中发出,点亮了独属于他和素香这狭小的空间,他清楚地看见这瘦小又无助的孩子,捏着硬币时脸上破涕为笑、坚忍的神情,不由得再次感到心痛。

 

“我说,孩子,不如你和我一起踏上旅程吧。”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诶?可是,流萤,我什么都不会……只能……”只能去偷窃,晃晃斑咬住下嘴唇,今天那些人的咒骂又再次在她的耳畔响起。

 

“我可以教你,教你一项能生存下去的技能,比如说……你最喜欢的小提琴。”流萤俯下身,小心地避开素香的伤口抱住了她,“我们可以一起走过很多地方,或许最开始只是你在旁边和其他的行人一起听我演奏,但是最后,你的技艺一定会越发精湛,最后成为独当一面的人。”

 

“……我吗?”像流萤一样沉稳地摆弄那看起来颇为神圣的乐器,素香几乎连想都不敢想,但是,那从流萤口中说出来的景象,就算不去想也能听出是无比的美好……晃晃斑眨了眨眼睛,抬起头打算回答将手搭在自己肩上,正视着自己等着答案的流萤。

 

“我……”

 

“就是她!她就是拿了我钱包的那个小偷!”一声怒斥犹如当头一棒,素香警觉地转过身子,只见一只三首恶龙用其中一个头指着她,那无神的双眼仿佛是在指责和怒视着素香,随即爆发而来的一种压迫让她来不及多想。晃晃斑迅速挣脱开流萤的双手,飞一般地朝音乐广场外的小巷那边跑去了。

 

只有黑暗才是她的庇护。

 

随着三首恶龙的指认,一旁头戴治安官制服帽子的首席天鹅迅速振翅而飞,然而因为此时此刻濒临音乐喷泉的运作,广场上早已是人山人海。素香依靠着自己小巧的身形在人群中灵巧的穿行,而大面积的人群却阻碍了飞起来的首席天鹅的视线。

 

在素香用力一头扎入小巷的瞬间,满天的灯光随着音乐喷泉欢快的乐曲一同充斥在了广场上,带着幸福笑脸的精灵们在欢快的歌曲下玩耍着,每个人都沐浴在柔和的光芒之下。

 

流萤抬起头,那些灯泡散发出的白色光芒盖过了星空,让整个广场变成了白昼,每个精灵的笑脸都那么幸福,而他却依旧惦念着那个哭泣的孩子。

 

她什么时候,才能迎来这片属于自己的幸福光芒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只有此刻沉浸在幸福中的精灵们,还有风的低语。

 

 

一·完

 

 

 

 

不能停下来。

 

因为夜晚而更显黑暗的小巷里,素香拼命地迈着步子奔跑,无需回头,她只要动动耳朵就能听到那异样的风声紧随其后,是某种能飞的精灵紧跟着自己的声音。不能停下来,她不断这么告诫自己,后面的精灵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如果停下脚步,她不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的结果。

 

然而不知道是自己过于疲惫还是追踪自己的精灵速度过快,仅仅迈出几步的时间那精灵的阴影就将素香笼罩了起来,晃晃斑心中产生了一丝恐慌,之前明明利用人群掩盖住了自己的身影,为什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就追上了自己?

 

那阴影越来越大,似乎是那只精灵从高空俯冲下来,他掠过已经开始慌乱的晃晃斑旋身拦在了前方。借助月光,素香能看清那只转过身子的精灵的外貌,这让她不由得暗自吃了一惊——眼前不是那个带着治安官帽子的首席天鹅,而是在旁边大声指认自己是小偷的三首恶龙。此时他最中间的那个头正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但那无神的双眼却让素香反感不已。

 

“你、你是谁?为什么能这么快得追上我?”素香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在不停颤抖,来自面前精灵的强大威压让她本能地产生了不可抑制的恐惧感。

 

“诶呀……那是因为,光是无处不在的。而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光影遍布各个角落,没有它们触及不到的地方,没有它们追踪不到的东西。”三首恶龙用其中一个头挠了挠那个有意识的头颅的下巴,仿佛是在思考一般,却又讲出了很多意味不明的话,随后,他停顿了片刻,朝素香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笑容,“那么你猜,我是光?还是影子?”

 

“……哈?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素香摸不着头脑地嘀咕了一句,她尽力压制住自己的恐惧感,侧过脸看了看后方来时的路。就在刚刚看到对方眼神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与对方对峙是毫无胜算的,唯一的方法或许只有与对方周旋找机会脱身,因此她必须确定好周围的环境。

 

“不打算猜一下吗?虽然猜对了也不会有奖励,但是我还是可以尝试着振臂高呼‘BINGO’来助助兴的~”三首恶龙在清冷的月光下微微一笑,那单薄的笑容中蕴含着的东西只有寒意,“说笑的,虽然也不全是笑话。不过你却一直绷着张脸,这么不给我面子我可是很难堪的。”

 

“……”恐惧激发出来的本能告诉素香这时还是不要随意搭话比较好,对方看起来太过诡异了,还是尽早摆脱比较好。这么想着,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对方,缓缓地挪动着步伐向后蹭去。

 

“别跑呀,小鬼。”在她刚退后了一小步的距离的瞬间,那只三首恶龙就察觉到了她的动作猛地缩短了他和她之间的距离。素香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三首恶龙中间的头那黑漆漆的双眼,一股寒气迅速包囊了这只小晃晃斑,让她被强大的气场压迫地动弹不得。

 

“无趣,真是无趣。本来看你有能背负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的灵敏步伐和那不可思议的能捕捉到我的动作的耳朵,所以对你产生了很大兴趣,没想到只是个无趣的小鬼吗?”三首恶龙在空中盘旋了一圈,随后又迅速逼近上下看了看素香,“不过呀,无所谓,无所谓~只要你愿意投靠我的话,我可以把你训练成有趣的玩具~你觉得呢?小家伙,你喜欢光?还是影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素香压低了声音,借此将自己语气中的恐惧压下以防对方捕捉到自己的心绪,她抖了抖耳朵,猛地皱了一下眉。

 

“刚才那只电萤虫也是在劝导你和他一起旅行吧?你看起来无依无靠,是孤儿吗?既然如此,你一定很想要依靠,刚刚那只电萤虫的话,你心动了对不对?”三首恶龙的话一下子戳中了素香的心,她猛地抬起头,看见空中逆光而立的三首恶龙,那隐藏在阴影中的脸上,血盆大口扭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但是他始终是在光明下行走的人,而你早已沾染了黑暗。那深入骨髓的黑暗是抹不掉的~你只会染指光明让他也深陷污浊之中。”

 

“什么……”

 

“流浪的孩子,可悲的小草~”三首恶龙粗狂的嗓音好像是乌鸦头头的低吟,他似乎很开心,咧开嘴唱着这意味不明的歌谣,“会被践踏,会被折断;没有光芒,没有希望;不如坠落,沉入泥沼……你知道这首歌吗?在‘红宝石渡口突袭事件’之后,这凄厉的歌就一直在流离失所的孩子们口中不间断地响起呢。”

 

虽然三首恶龙粗鲁的嗓音几乎掩盖了他哼唱的调子,但是素香却在触碰到某一段旋律的时候愣了一下,她有一种隐隐的熟悉感,她一定在哪里听过这首歌。但是对于三首恶龙提到的什么红宝石渡口,她却没有一点印象。这次的话题总算吸引住了幼小的晃晃斑,她想要逃跑的心情收缩了一些,但还是有点不安地用脚蹭着地面。正当她微微抬起眼睛,鼓足全部的勇气想要询问三首恶龙时,一个迅捷的蓝色身影从三首恶龙旁边的巷口闪出,狠狠地撞向了前面黑暗的巨兽。素香能听见一声凄惨的哀嚎,这乌鸦头头一般的沙哑嗓音毫无疑问是三首恶龙发出来的,她咽了咽口水,发现眼前一只有着蓝色花纹、长着长长耳朵的精灵取代了刚才的三首恶龙,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她隐约记得这种精灵,是从一个讲述公主和勇士的童话故事中听来的,似乎是被叫做仙子精灵,不过与故事里的以粉色为主体的描述不同,眼前这只仙子精灵是蓝色的,只有好似缎带的末端有一抹粉。

 

此时如果无视眼前仙子精灵轻蔑甚至有点愤怒的眼神,晃晃斑还是能从对方端庄的姿态以及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柔和光芒的优美外表中感受出一丝与故事里描绘的公主相同的美好感,但是在下一刻,一切都被粉碎了。

 

“混账,你在这浪费什么时间。”那只仙子精灵向着三首恶龙略一挑眉,清冷的男声夹杂着满满的不屑,甚至还能感到一丝唾弃感。无论是性别还是性格都远远偏离了素香的想象。

 

不过听他说话的内容,似乎认识这只三首恶龙,搞不好还有和他一伙的可能……素香更加地戒备起来,她的心脏疯狂跳动着,几乎要脱离自己的身体。

 

“嘶……嗷嗷嗷!!!”那只三首恶龙只是抽了口凉气就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仙子精灵厌恶地皱起眉头退后一步,用缎带似的触角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看着三首恶龙捂着被自己撞到的地方到处乱撞。

 

“吵死了,给我闭嘴!你想让我再来一招【巨声】堵住你的嘴吗?”仙子精灵不满地吼了一句,挥舞着的触角迅速收拢打了个叉,似乎是想让三首恶龙停止叫喊。

 

“什么?!还来,你想杀了我吗?”三首恶龙哀嚎了一声,但还是乖乖的住了嘴,非常委屈地小声嘟囔道,“大哥,你可是妖精皮肤的特性,连【电光一闪】都超痛了,再来个【巨声】我就要一命呜呼了……而且那会引来人吧,我们不是要低调行事吗?”

 

“你知道我们在低调行事啊,那你知不知道我们也在赶时间?”仙子精灵猛地将触角指向素香,“和一个小鬼头叽叽咕咕半天做什么!要不是听见你那难听地跟被掐了脖子似的歌声我都以为你又跑哪鬼混去了,你个白痴!”

 

“诶哟,就算我真的脑子不好,你成天这么损我我也会难过的。”三首恶龙眨了眨眼睛,显得一副失落的样子,“我这不是看她不像这里的人,所以稍稍对她进行了一点猜想嘛,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如果她真的是那次事件的幸存者,那我们可就是元凶了。”

 

“闭嘴,那只是计划的一番,你对它有什么不满就去跟上头说吧。”仙子精灵闭上眼睛冷冷地回应了一句,随即又睁开,那粉色的眸子平静如镜,只是声音仍然带着一丝焦躁和厌恶,“好了,闲事搁一边,你找到你那个该死的钱包了吗?”

 

“钱包?哦哦,我差点忘记了。本来不想亲自追过来的,但这里的警察真是太没用了,竟然会被一个小鬼甩掉。”三首恶龙左手的脑袋猛地发出了咬合的巨响,他转过头看向素香,脸上依旧是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那么,小鬼,请把我的钱包还给我吧。”

 

“钱、钱包……”从三首恶龙追上自己之后的一系列对话早已让素香陷入混乱之中,再加之刚才他和仙子精灵的谈话似乎也蕴含了什么错综复杂的东西,仿佛让一无所知的她陷入了巨大的漩涡之中,直到恶系的精灵提到了唯一自己清楚的东西,她才从恍惚中醒来,但口气依然十分迷茫,只是平庸地叙述着事实,“它不在我这。”

 

“不在你这?可那只盖盖虫小鬼可是很明确的告诉我是你偷了它哦?”三首恶龙似乎终于认真了起来,他垂下眸子,脸色阴沉,一旁的仙子精灵也挥舞着自己缎带一般的触角朝自己伏下了身子,“不说实话的孩子,可是很容易死掉的呢。”

 

是那家伙吗?终于清醒过来的素香立刻意识到自己被加害了的事实,她微微蹙起眉头看向前面的两个精灵,施加着可怕力场的三首恶龙和刚才使出了强力一击的仙子精灵,很显然都是不好惹的主,说谎恐怕只会致自己于死地,但是说实话……

 

只能拼运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了吗。

 

“确实是我之前偷了它,但……”素香咽了咽口水,她刚准备全盘托出,就感到身后亮起了一股强光,紧接着是羽翼拍打的声音从空中落下,宽大的白色翅膀很快就出现在视线中并回拢,狠狠将自己压制住。

 

“抓住你了,小毛贼。”出现在素香身后的首席天鹅冷冷地说道,此时他头上的治安官帽子已经换成了探照灯,他向眼前的两只精灵弯下脖子示意,“我不太适合在夜晚行动,因此需要借助点工具帮助,姗姗来迟真的很抱歉了,在此对为我引路的仙子精灵先生表示诚挚的感谢。”

 

“呵……”仙子精灵开口便是一声冷笑,紧接着却被三首恶龙拦在了身后,素香似乎能感觉被挡在后面的那只精灵翻了个白眼,但她只能透过牵制着自己的羽翼缝隙看到三首恶龙朝警官咧开的笑脸,那恶魔般的微笑似乎也正威胁着自己。

 

“不要紧的,我们也只能暂时牵制住她,全靠您才能制服这个小混蛋。”三首恶龙说道,“而且,她刚才也承认了自己的罪行,现在也算是人赃俱获了吧?”

 

“是的,两位先生。我们一定会给她应有的惩罚。”首席天鹅卷起翅膀给素香戴上了手铐,这冰冷而又沉重的触感终于让素香反应过来自己的自由被这铁制的东西束缚住了,然而她此刻只有茫然,她虽然一直听着在黑暗中游走的人们讲着铁牢的可怕,但始终经历着不知饥饱、在生死边缘游走的生活的她在面对这一刻的一瞬间却一时没了主意。

 

除了被夺去自由让她感到被虫噬一般的不适感外,她竟没有一丝恐慌。

 

直到她在被首席天鹅的推搡中转过头,瞥向三首恶龙的那一刻。

 

那个恶魔从身后拿出自己所熟悉的那个被抢走了的钱包,带着诡异的微笑对自己轻轻做了嘴型:

 

【这是,交易。】

 

那一刻,她才真正的感到了寒冷,比孤寂的夜晚还要透彻骨髓。

 

在流离失所的生活中挣扎着的素香,第一次能够安定下来,却不是在自己所向往的、流萤所说的那种温暖的、能够互相扶持的街头艺人的生活中。因为一直以来小偷小摸的行为被揭露出来,等待着她的是在冰冷的牢房数个月的生活。

 

那一年,她十一岁。

 

 

二·完

 

 

 

 

月色将那抹影子投在墙上,倾斜,随后拉长,似是三个头的怪物贪婪地张开血盆大口,而中间那个头的表情极为诡异,仿佛那微笑中都蕴含着邪恶与黑暗,在石造的面板上扭曲遂而破裂成展开的翼翅。三首恶龙轻轻拍打了一下背上的羽翼,缓缓地飘浮着隐入这条深巷。

 

“你交代给我的事情,我办妥了。”他带着诡谲的笑容朝黑暗深处说道,沙哑的声音在喉咙的震颤下仿佛威胁的低吼。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在墙角蠕动,随后应声而出,露出自己蓝色的外壳——来者正是在这个区域颇为著名的混混头子,也是之前欺负素香的那只盖盖虫。

 

“诶呀,这么快就处理完了吗?”一改当时欺压素香的那种强硬恶劣的态度,盖盖虫讪笑着向三首恶龙微微弯下腰,“真是由衷的感谢您,大人。”

 

“我说,你这么恭敬的态度我可吃不消。”三首恶龙挑了挑眉,“我们只不过是平等的交易,帮你除掉你看着不爽的眼中钉,然后你要帮我一些小忙,就这么简单,比起‘大人’之类的称呼,我更希望你将我当做一个平等的……我想想,生意人?没错,一笔交易,就像经商一样,我希望你这么对待我,小家伙。”

 

“您这么说的话,自然。”盖盖虫微微一笑回应道,他伸手从背后的包囊里摸索了几下,然后取出一张图纸递交给了三首恶龙,“那么按照约定,这是我们进行走私的暗道结构图,这些暗道从楠星延伸,打通了整个白城甚至越过国界,有了它的话,你们想做的事情应该就会简单了吧?”

 

“哦?相当爽快嘛。”三首恶龙打开那张图纸,让它有些破损的表面接住盈盈的月光,他粗略地瞄了一眼,露出满意的微笑,“真是详细,而且没想到竟然连通了那么多地方,看来你们这些在地下活动的精灵也付出相当大的努力了呢。”

 

“这是自然,有很多东西在这北方城市中是获取不了的,所以需要依靠它作为边境地带的优势朝国家外部伸手,自然,也有一些好东西我们会朝外部运输。”

 

“朝其他国家?”

 

“不止,还有一些不属于任何国家的部族,夹杂在各个国家之间的空白地带。多是些老实人,文明也不像我们这么发达,不过很好骗。”盖盖虫耸耸肩,向三首恶龙解释道,“总而言之,为了这样那样的东西,我们在白城各个地区都有建立这样方便的通道,在那些自大而又讨厌的治安官眼皮子下悄无声息地进行我们的活动。”

 

“确实是很方便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潜入而后又离开。”三首恶龙眯起眼睛,似乎是诚心诚意地称赞着,然而下一刻他周围的气场就阴冷了下来,这恶系与龙系的精灵再次睁开眸子,毫不掩饰其中溢满的杀意,“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却轻易地交给我,可信程度是多少呢?”

 

“……”那杀意仿佛肉眼都可以察觉,磅礴而又厚重地充盈在周围的气场里,盖盖虫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了。

 

“大人如若不信,我可以带你去进行核实。”思索了良久,他还是硬着头皮迎上了这股好像会要人命的戾气,“虽然确认整个白城的暗道太过繁琐,但只是楠星市内的一切我还是能帮到忙的。”

 

“……是吗?那样最好了,之后我会跟你去确认的,到时就拜托你了。”三首恶龙的嘴角泛起笑意,他半敛了眸子收回刚才的杀意,有些慵懒地朝盖盖虫挥了挥手,“那三天之后我们就仍然约在这个地方见面吧,现在我还有些要事处理,你先离开吧。”

 

“好的,好的。”被刚才的气势震出一身冷汗的盖盖虫在气场被收回的一瞬间跌坐在了地上,见对方似乎终于松懈下来并赶自己走人,他赶紧应了一声爬起身来,连看都不敢看三首恶龙一眼就转身溜进了通向其他地方的街道内。

 

注视着对方的三首恶龙待那小巧而又懦弱的身影消失后才缓缓转过头,视线越过身旁的石墙看向空中的明月,柔和的光落在他的面容上,却显得格外冷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有圆点一样的影子由小及大地覆盖在石墙顶端,先前那只仙子精灵足尖点地,以优雅的身姿在石墙上落了脚,他尖端为粉色的长带微微向空中扬起,随着风变幻出美丽的轨迹,此刻那副缄口不言的样子在三首恶龙的眼里显得孤高而又梦幻,仿佛天空彼端的星辰一般闪烁着自己独有的光辉。

 

只可惜对方一开口,便破坏了这良辰美景。

 

“刚才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仙子精灵面色阴沉,他缎带一般的触角看似随意地挥弄了一下,但三首恶龙却看懂了其中的含义,那是提醒自己那个作为交易对象的小虫子已经离开了,先前与那只晃晃斑交涉的时候也多亏了这一点,仙子精灵将治安官引导过来后又通过缎带暗示自己那只首席天鹅的动向,他才能有条不紊地把握住局面,和仙子精灵合演了一出大戏。不过此时对方语气中的怒意满满,恐怕说出来的话是真心实意的。

 

“我说逐猎,你除了每天打我以外就只有这张口闭口的杀杀杀了吗?”三首恶龙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于那因为四溢的杀气而打破的美好景象感到惋惜,“你刚刚也有听到我说什么吧,我需要确认他交给我的这份地图的真假。”

 

“你觉得他会有胆量骗我们吗?他生的时候披着一副弱小的外壳,心灵却也成长为了同样怯懦的样子。要不是因为你提出的这笔交易,我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仙子精灵下巴抬高,轻蔑的眼神不言而喻,“虫子就应该碾碎在脚底下,更何况他还是只可能会碍事的虫子。”

 

“既然是虫子,你又何须在意他是否爬过你的脚边留下痕迹呢?”三首恶龙笑了笑,将手里的地图收好,“如你所说的那样,他的怯懦不会让他做出背叛我们的事情,所以大可不必担心他会泄露什么,更何况他本身就一无所知。要想让我们的人进入这座城市,只靠这张图纸肯定是不够的,我要亲自调查一番以确保万无一失,将风险降到最小……为此,那个比我们更熟悉这北方的‘白城’的小虫子尚有利用的价值。”

 

“你总是有自己的一套说辞,夜狩。”逐猎闭上眼睛,微微摇了摇头,“和你在一起行动这么久了,我依然看不透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你是天才,但也是一个疯狂的天才。红宝石渡口的袭击方案明明也是你提议的,被上头采纳后抗拒性最强的也是你,但是带领我们实施那场偷袭的也是你……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行动的呢?我很好奇。”

 

“呵,我只是因为那帮无能的谋臣没有办法才提了那么一嘴,事实上将除了翠刃国以外的势力牵扯进来我是绝对不同意的,但是偏偏要想让我们打进这坚不可摧的城墙内部就要从他们薄弱的海运港口下手,而从东域抵达这里的客船就是最好的目标,那些乘客不在本地被熟知,所以袭击他们就可以创造出伪造我们的身份并潜入这里的机会……”夜狩叹了口气,左手的头颅猛地咬合,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如果想要夺取对方的一切,那么战争和杀戮势必会来到,但是却要卷入其他势力的无辜民众,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但是却无可奈何……因为战争,不同国家的战争的影响远不是能限制于两国之间的。”

 

“驱动我的到底是什么呢?我想,应该是那可怕的愚忠吧。为了我守护的君主,我放弃了去判断事情的善与恶,将我唯一的理念更替为我的国家……我既非光,也非影子,而是被王所执的利刃。”

 

“还是个无可救药的中二病兼精神病。”逐猎翻了个白眼,遂调转身子准备朝石墙另一侧前进,他的触角随着柔软的身躯弯折一并蜿蜒向上,承接住一抹清澈的月光,“我是不知道你的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但是你的癫狂和执念真是叫人害怕。”

 

“这样吗?”

 

“你自己不是更清楚吗?呼……理解你这种人真累啊,为什么我们非要是搭档不可?”仙子精灵眨了眨眼睛,几乎不可察觉地轻声叹了口气,“走吧,月牙钩在等着我们呢。”

 

“那个古怪的讨厌小鬼也来了?老实说真不想接触他啊,光是靠近都会觉得一身寒意。”

 

“你自己也是一样的。”逐猎冷冷地回应了一句,遂而跃到空中,那两条缎带微卷,似是要带走落在其上的月光一般,却在仙子精灵的身姿消失于黑暗的前一刻松开,没有抓住一丁点光的坠入暗影之中。

 

只有一句话,空荡荡的,在三首恶龙的耳边徘徊。

 

“我也是一样的,正所谓……物以类聚吧。”

 

夜狩盯着对方潜入的阴影之中,那是皎洁的月色都照不到的地方,而此时此刻,他们的欲望与野心,却正在那里悄然滋生。

 

并且终有一天,会肆意冒出,并席卷这整个翠刃之国吧。

 

 

市长府邸的院子里,先前破土而出的春芽已经茁壮成长了起来,并且遍布了整个土地。四季鹿风伴用蹄子小心地扒拉了一下草叶,思考着要不要做一些处理,但是一旁看出她意图的波克基古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扬起温柔的笑容轻声说道:

 

“不必了哦,风伴。阿宵从来都是放任这些小东西生长的,对他来说,这是这座繁华都市少有的被称作‘自然’的物品了。”阿宵是眼前白色的精灵对市长楠宵的爱称,也是只有她能够使用的,因为此人正是楠宵的伴侣,梓实,此刻她正拍打着自己背后小巧的翅膀,低下头看那些幼嫩的草叶,“而且等它们长得足够高的时候,在这里打滚和捉迷藏都很有意思呢~是不是呀,森舒?”

 

这时风伴才注意到梓实还怀抱着一个圆滚滚的小精灵,是市长的儿子森舒,那小家伙听到母亲呼唤自己,并抖了抖羽毛从波克基古的胳膊里探出小脑瓜,滴溜溜地转了几下眼睛,认真地观察起了地面。

 

“草地!打滚!玩!”小家伙似乎对新生的绿意很感兴趣,挣扎了几下脱出梓实的怀抱,兴奋地拍打着自己尚在发育的稚嫩羽翼歪歪斜斜地在空中滞留了一会,遂而一个趔趄栽进了草地里,骨碌碌地滚了几圈,然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看到此情此景风伴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旁边的梓实也发出了小声地惊叹,两人刚要赶过去,森舒就猛地坐起了身子,背对着两人将脖子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向她们,头上还顶着一片草叶。

 

“哎呀,没事吧,森舒?”梓实看到自己孩子的模样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正当她俯身想要摘下小家伙头顶的东西时,一抹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波克基古和地上的木木枭。夜晚本应是寒冷的,可这阴影带来的风却是那么的和煦温暖,白色的精灵抬起头来,用爱怜的眼神看向来者——市长鬼箭羽楠宵,这只狙射树枭正在夜幕中张开自己宽大的翅膀,并随着用力的双脚抓牢地面的瞬间收拢自己的羽翼,将自己挚爱的家人抱入怀中。

 

这温馨的一幕被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风伴尽收眼底,尚为稚嫩的四季鹿浅浅地勾起嘴角,在内心的一份动容之中又徒生一种羡慕与渴望,让她的笑容显得有些许落寞。

 

“这么晚出来玩不会冷吗?”收回翅膀的楠宵朝梓实露出浅浅的笑容,遂而转头抱起自己还在地上有些呆呆的眨着眼睛的儿子,看到他依然顶着草叶的样子忍不住笑得更开心了一些,用空着的另一只手轻轻拂掉了那轻飘飘的东西,然后动作轻柔地摸了摸木木枭的脑袋,“淘气的小家伙。”

 

“谁叫你们狙射树枭家族的精灵都昼伏夜出呢?”梓实打趣地笑起来,挥动着翅膀从楠宵的怀里抱回森舒,蹭了蹭小东西头上的羽毛,“他还太小了,完全没法像你一样更改自己的作息,还凭着自己体内的生物钟生活呢。”

 

“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了。”楠宵点了点头,声音温柔又充满了关切。

 

“辛苦什么啊?他可是我的孩子,我要一直看着他健康成长,直到成为像他父亲那样出色的人。”梓实将森舒举起来,借着月光更好地看清自己孩子的面容,被举高的木木枭正因为母亲的举动开心地挥舞着翅膀,小孩子想要玩耍的心情毫无保留地展现了出来,但是他尚且没有变得坚硬的喙与羽翼却分明像他的父亲,梓实似乎能看到他光辉的未来,于是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再说,还有小风伴帮助我呀~她可比整天不知道忙什么的你强多了,在照顾森舒的事情上帮了我不少忙呢。”想起什么的梓实转过头来到四季鹿面前,轻轻摩挲了几下对方的额头,温柔的动作让四季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梓实的面容正迎着月光,那在白色光辉中绽放的笑容显得纯洁而又优雅,还有一种温暖的亲切感直击风伴的心房。她愣了良久,才在异样的心动中垂下眼睑,嘴角勾起同样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我应该做的。”

 

“哈哈,说得也对,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嘛!”梓实点了点头,轻盈地在月光下飞舞,她怀中的木木枭也挥动着翅膀想要一起,不过因为还没有掌握技巧最终只能在波克基古的怀抱中感受这份飞翔的喜悦。

 

风伴抬起头,看着那月亮和月下与光芒一并闪耀的精灵,突然感觉即便是这样也足够了。

 

这份只有他们能够并愿意给予自己的情感,化为笑容流露了出来,她暗自渴求着,祈祷着这样的景象能够长存。

 

后来,她想,那笑容和发自心底的祈愿——

 

大概就是她唯一短暂而又脆弱的幸福吧。

 

 

三·完

 

 

 

 

时光荏苒,当破土的春芽又因为寒风的凛冽而重新归顺泥土里时,秋已经提着自己的裙摆款款而至。即便气温骤降,楠星市作为翠刃国北方地区最大的城市也不会陷入萧条冷清的局面。街道上虽然已经不如温暖的时候那般热闹,但依旧人来人往,尤其是这座被视为楠星标志的音乐喷泉的广场上,无数的游客和艺人汇聚在这里,共同欣赏这在科技上遥遥领先的电力技术带来的壮举。

 

晃晃斑素香迈着步子在人群中行走,她蚊香状的眼睛并没有看向广场上的任何一处,而是直直地望向了上方——那是烟青色的天空,却绽放着她许久未见了的光彩。

 

自由,此时此刻她正呼吸着这样的一种东西,天空中有洁白而又浓厚的云彩缓缓移动,那种慵懒而又明快的感觉让素香顿生一种愉悦之情,她轻哼着调子,将视线收回到广场上。

 

今天是她刑满释放的日子,半年多的牢狱生活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早已习惯睡在肮脏破旧的角落吃着从垃圾桶里翻来的食物的素香是完全能够吃得下监狱里的环境带来的苦头的,然而那狭小的监牢却剥夺了她最终的东西——自由,被别人掌控和管理是她难以忍受的。这就好像让她变为了待宰的羊羔一般,连反抗都无法做到的任人摆布。

 

不过刚刚脱离枷锁的桎梏的晃晃斑此时此刻还有一些迷茫,如同突然暴露在光下的老鼠一般手足无措,于是她漫无目的地行进了一上午,最终还是来到了这里。素香小心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尽管喷泉旁边依旧有一些进行着精彩绝伦的表演的流浪艺人,可小晃晃斑所期待的那个身影却没有出现在这里。

 

流萤……他果然还是离开了吗?

 

之前就有听那只憨厚可掬的电萤虫说过,北方的秋天太过寒冷,不适合他这样的虫系精灵居住,所以他会在夏天离开这里,前往更加温暖的南方。素香还记得,流萤提到过的南方茂盛的植物,美味的小点心还有与这里截然不同风格的城市,他提到的那个在冬季也不会寒冷的地方,一定能够让他顺利又舒心地度过一个美好的冬天吧。

 

想到这里,她露出淡淡的笑容,仿佛曾经得到过的救助和温情也化为萧瑟秋风的一部分,一起向着远方吹拂而去了。

 

眼下还是解决温饱问题更加重要,她摸了摸因探寻了一早上而饥肠辘辘的肚子,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在过往的旅客身上蜻蜓点水一般的停留少许便离开。此时素香已经踏着歪歪扭扭的轨迹来到了喷泉水池的旁边,有孩童从她身旁嬉笑着跑过,她眨了眨眼睛看向那些孩子簇拥在了一起,围着一只看起来甚是凶恶的恶棍熊猫开心地哄闹着。那被包围了的精灵倒也不恼火,而是对着孩子们摊开手掌,随之换来更加高昂的兴奋叫喊。素香望过去,恶棍熊猫手里满满的都是五彩的糖果,孩子们从他手里肆意拿取甜美的糖塞得满嘴,无论是小个头的还是大个子的精灵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

 

甜蜜的东西总是能让人开心的,素香想,但是小小的糖果却不能充饥,而她想要更实用的——比如说,恶棍熊猫背着的那个鼓鼓囊囊的挎包里说不定就藏着那样的好东西。

 

她如此想着,从嘴里哼出愉快的调子,双脚也迈开行动了起来。一歪一扭的步子伴随着身体轻盈地旋转好似舞动一般,这轻飘飘地独属于晃晃斑才有的舞蹈实则是一种掩饰,暗地里每一步其实都是精心策划,让自己的行动轨迹犹如利剑一般笔直刺向锁定好的目标。

 

就在她的手快要触碰到那包囊的时候,恶棍熊猫却回过了头,目光正巧撞到了伸着手的素香身上,于是对方雄厚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也想吃块糖吗?”

 

这声音犹如当头一棒,吓得素香一个激灵,踩在喷泉台子上的双脚失去了控制,踉跄着踩在了水渍上滑了出去,随后晃晃斑便整个精灵都失去了重心向后仰去,在哗啦一声响中落入水池。

 

“……”水面之上模糊地映出了恶棍熊猫的影子,对方似乎说了些什么,然而晃晃斑耳边却是水流的嗡鸣声,她挣扎着坐起身,还好池水不深,她已经湿透的脑袋得以露出水面。正当素香咳嗽着想把灌进肚子里的水全都咳出来时,她朦胧的视野里出现了恶棍熊猫的双手——上面竟然满满地都是糖块。

 

“抱歉,是我太鲁莽了,一不小心吓到你了吧。”恶棍熊猫愧疚地笑起来,那笑容其实看起来更接近凶恶,但是对方拿着甜蜜的糖果并轻柔地帮自己拍了拍背的动作却无比温暖。素香愣了愣,抬起头来看向恶棍熊猫,对方带着并不能称得上柔和的微笑的面容在其上灰色的天空的衬托下描绘出温馨的色彩,仿佛对方自身就有一种吸引人的亲切气质。小小的晃晃斑就这样木讷地看着对方,在本能的驱动下点了点头。

 

一块淡粉色的糖被塞到了她的手中,恶棍熊猫摸了摸素香的头,轻声道:“好了,赶快回家洗个澡擦干身子,然后好好回去享用这份小甜点吧。”

 

“……家?”素香眨了眨眼睛,声音里染上一丝干涩,她一字一句地说,看着眼前的恶棍熊猫缓缓睁大眼睛,露出惊愕的神情,“我没有家。爸爸,妈妈,他们在那一年都死掉了。”

 

“是爆炸,还有火焰,我能记得哭声和血的味道……黑影飞过甲板,巨大的船被炸毁了……大家都不动了……”她逐渐地颤抖了起来,感到不安地把手心里的糖攥紧,在灼热的温度下开始融化的糖果变得黏着,散发出好闻的香气,“谁、谁也不在了,只有我一个人在黑暗中跑,后面有火光,明明很温暖的火焰,但是我害怕,妈妈也叫我不要回头……”

 

“之后我就是一个人了,我没有家,一直都是一个人……好不容易见到了流萤那么温柔的人,但现在他也离开了……”提到了曾经短暂接触了一段时间的那对于自己犹如新的希望一般的流萤,素香忍不住感到心中一阵酸楚,恶棍熊猫馈赠的糖果从她颤抖的手中掉了下去掉了下去,小晃晃斑惊慌中想要俯下身捡起糖,但刚要弯下腰便向前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惊讶地抬起头,一直站在旁边的恶棍熊猫此时蹲下了身子,将自己抱入怀里。对方身体很温暖,让刚从冷水中挣扎出来的素香感到一丝安心,一直紧绷着的心绪似乎终于松懈并且崩塌,化作决堤的泪水顺着眼角汩汩流下。

 

“像你这么可爱的孩子哭花了脸可会叫人心疼的哦。”恶棍熊猫朝素香露出温和的笑容,随后从自己的包里重新拿出一颗糖,用更大的手掌包裹住晃晃斑幼小的手将糖果收拢进对方的手心里,然后扯出一个有点粗鲁但却十分爽朗的笑容,“说起来啊,我也一直都是一个人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咱俩就做个伴儿吧。”

 

“诶?大叔也是一个人吗?”素香抽抽搭搭地将握着糖的手掌置在胸口的位置,抬起有些红肿的眼睛看向恶棍熊猫。

 

“唔……大叔什么的还是有点伤人呢……”恶棍熊猫挠了挠脸颊,随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不过我也确实到了这样的年龄啊,时间的脚步真是快到让人难以察觉……也好,你若是喜欢的话就这么叫吧!”

 

“嗯。”素香眨了眨眼睛,眼前的精灵虽然面目看起来有些凶恶,但气质却是那么的柔和和温暖,在对方的安慰下,她也逐渐恢复了平静,于是兀自低下头剥开手中的糖纸,将其中的糖果丢入了嘴里。果不其然是醉心的香甜溢满了唇齿,很好吃,尚还年幼的素香如此评价道,这无疑已经是当时的她所能做出的最高赞赏。

 

“如果喜欢的话就再送你几颗吧。”恶棍熊猫站起身来,用宽大的手掌拍了拍素香的脑袋而后交给了她更多的糖果,“想吃的话可以随时来这个广场找大叔哦?因为我也是个飘无居所的流浪汉来着,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这里吧。以及,糖是永远不会缺少的,大叔我也是很爱吃甜食的啊。”

 

素香攥着糖纸,沉默地低下头,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轻声而又郑重地说道:“谢谢你。”

 

“……不用谢,孩子。”恶棍熊猫微微牵起嘴角,随后关切地问道,“不过你没有去处的话,一个人要怎么过活呢?要不要考虑和大叔我一起住,我在城市东边的桥洞底下搭了一个简易的小棚子,虽然很简陋,但是保暖还是可以的。”

 

“不,不了。”已经冷静下来的素香沉吟了片刻决定到,毕竟她和恶棍熊猫才第一次见面,在黑暗中常年摸爬滚打的自己自然不可能立刻放下警惕,她婉言拒绝了对方,“我怎么能给才第一次见面的您添这么多的麻烦呢?虽然刚才有点失态,但我也在这片街巷过活了好久,自己一个人是没问题的!”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最后一句素香特意提高了些许音量。

 

“这样啊……”看出对方是在逞强的恶棍熊猫没有点破对方,他只是兀自把脖子上的围巾拆了下来递给对方,“之前掉进水里一定很冷吧,这条围巾我才洗过没多久,可没有什么大叔的汗臭味哦,拿去保暖吧。”

 

“这……”

 

“拿去吧。”见素香犹豫了一下,恶棍熊猫很豪爽地直接把围巾塞到对方怀里,素香耷拉下来的耳朵,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示意了一下,随后她挪动起脚步打算离开了。

 

“要走了吗?”恶棍熊猫见势侧过身来为素香让出道路,晃晃斑一摇一摆地从他身旁走过,他就这样目送着对方,直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快要消失的时候,他看见她转过身来,朝自己的方向注视了几秒,随后转回头去快步地跑走了。

 

“游船与爆炸……是偶然吗?”恶棍熊猫一边合上自己装着糖果的小包一边喃喃自语道,“还是说,这是一场糟糕的孽缘啊。”

 

正当收拾妥当的他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朝素香消失的地方匆匆地一瞥却让恶棍熊猫一下子警觉了起来,他顿了一下身形,随后快步地顺着之前素香走过的路前进,很快也没入了楠星市街巷中的暗影里。

 

 

黄昏的街巷依旧没有变化,只是天空更加阴沉,血红的夕阳让倾斜的影子拉得更长。素香低着头钻入横纵交错犹如复杂迷宫的巷子里,往日的记忆随着身处其中而渐渐复苏,她很快就忆起了自己尤为熟悉的“故居”,也由此加快了脚步。秋季的夜晚是寒冷的,她记得以前这附近的某户人家会定期把旧报纸扔到这里的某处,虽然单薄的纸并不能起到很好的保暖作用,但是数量足够多的话也许还能熬过一个漫长的夜晚。

 

然而就在素香调头钻入了另一条街巷时,自己修长的耳朵捕捉到的信息却告知到了自己那一丝丝危险的信息,晃晃斑猛地后撤步转身,果不其然一直找她麻烦的盖盖虫这次也“如约”而至。

 

“还挺敏锐的吗?我亲爱的小偷朋友?”盖盖虫嘲讽地笑了一声,他身后跟着的几个跟班也有模有样的学习着笑起来,声音古怪且刺耳,“真没想到楠星的治安官竟然如此不负责,这才关了几个月就把你这只害虫放了出来?”

 

“……说我是小偷,你脸皮也真够厚的。”迫于对面人多势众,素香谨慎地退后了两步,但是嘴上依然不肯屈服地反驳,“若不是你设计陷害我,恐怕在牢狱里过活的就是你吧?你这卑鄙的家伙!”

 

“拜托——你可要搞明白啊?”盖盖虫冷笑了一声,随后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人,“我只是作为好好先生帮那个丢了钱包的人找回他重要的东西,而这种拾金不昧的举动会得到褒奖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你说什么?你这个……”

 

“没有让你待在牢狱更久是我的失误。”盖盖虫的脸色阴沉下来,充斥着杀意的声音盖过素香的辩白,“太碍眼了,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明明那么弱小却不肯臣服于我,也不愿意像其他人一样献上所需的物资来换取安全。一直都在被动地被我们驱逐,像只老鼠一样在这黑暗的街巷东躲西藏,真叫人恶心,就连那份顽强都叫人作呕。”

 

“能成功地恶心到你,我倒还觉得我成功了至少一半呢。”即便身体已经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并开始颤抖,素香也仍旧保持着轻松地姿态笑了出来,然而这番姿态却让盖盖虫感到更加地不爽,不过他似乎也没准备继续说下去,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在他身后整装待发的几个跟班立刻窜了出去。然而与此同时,早已察觉到一切的素香也完成了转身的动作,并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猛冲了起来,包裹着她的围巾随风扬起,蹭过要抓捕她的精灵的脸庞。

 

“跑得倒是挺快!”盖盖虫气急败坏地超地上啐了一口,他正准备跟上自己跟班的脚步一起追素香的时候,却察觉到自己已经被一片阴影覆盖,于是蓝色的精灵抬起头来,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被一只恶棍熊猫所俯视,对方深深地皱起眉头,咬着竹叶的尖牙已经呲出嘴唇,很明显是将要发动攻击前的威胁状态。

 

“唔啊啊!你是谁啊?!”吓了一跳的盖盖虫猛地往后跳了一步,他抬起头面对面看向恶棍熊猫,对方从鼻子里发出了不屑的“嗤”声,只是看了一眼盖盖虫就又抬起头,迈开的脚步似乎正是前往素香逃跑的方向。

 

“喂喂!我警告你,可别插手碍了我们的事!”

 

“一群人欺负一个幼小的孩子也能如此理直气壮吗?”恶棍熊猫看着又冲到自己面前跳脚抗议的盖盖虫面色一沉,“与其在这里做无用的抵抗,不如先听我一个忠告吧?”

 

“少瞧不起人了,区区一个恶系,难道我还会怕……”

 

“停止欺负她并道歉。”恶棍熊猫凶狠的眼神让盖盖虫一时语塞,对方语气阴沉,身上沉重的气息充斥着危险的意味,“或者……在这里吃一点苦头?”

 

 

流萤是被寒风所唤醒的。他睁开眼睛时,星辰已经连同夜幕一起降临,他下午阖眼前打开的窗户依旧保持着窄窄的一道空隙,任夜晚的冷风有机可乘地侵略这间屋子。

 

胖胖的电萤虫掀开被子走到窗前关上那道缝隙,随后从桌子上取了水壶从自己的房间走出,下了楼来到旅店中央的客厅里,准备借这里的壁炉烧一些热水喝。

 

“夜安,旅人先生,今天也睡了很久的样子。”旅店前台的爆香猿正用抹布擦拭着柜台,他如同惯例一般向自己的客人打了招呼后,又补充了一句,“身体好些了吗?”

 

“嗯,托您和医生的福。”

 

“是吗,那就好。”爆香猿耸了耸肩放下手里的抹布,转身从柜台里拿出酒瓶为自己倒上了一杯,当他举起杯子示意流萤的时候,对方却摇头拒绝了。

 

“不过在广场上看见你晕倒在那里真是吓我一跳,以前你不是早该离开楠星了吗?虽然我也承认你弹得曲子和音乐广场的气氛很融洽,但这里的秋天这么寒冷,你们虫系的身体哪能受得了啊。”爆香猿小酌了一口杯里的液体叹气道,“连续一星期高烧不止,简直就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啊。”

 

“哈哈,没办法,也是为了维持我的生活才继续着卖艺的生活啊。”流萤低下头叹了口气,“而且……我也是为了等一个人才留在那个音乐广场的。”

 

“是你之前提的那个流浪的小鬼头吗?”

 

“嗯,我已经数月没见她了。”流萤盯着架在火上的水壶,眼神仿佛游移到千里之外,“也不知道她情况如何了,若是被治安官抓住的话一定又要受苦了吧,但是那孩子那么老实单纯,应该不会做什么危害别人的事情才对……”

 

“这可说不定啊,听说最近街头的混混拉帮结伙,也造成了不少事故,尤其是东南街区那边更是嚣张的不成样子,治安官可是颇为头疼了。”

 

“那孩子可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流萤回忆着以前,不经意流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我敢说世界上很少会有她那样倔强又充满热情的孩子,即使在逆境中也依然不屈服的生存,即便要面对许多的残酷也没有放下对喜爱事物的热爱……我相信她一定是有自己的事情才会不辞而别,而且不管是拒绝还是接受我的请求,她一定会回来告诉我的。”

 

“你是说你邀请她和你一起旅行的事情吗?”见流萤神情柔和的点了点头,爆香猴托着下巴思考一会,随后转身钻入了后厨,一时寂静的客厅中只有火焰的跳跃声,直到其上架着的水壶鼓出白汽为这里添上一丝色彩时,火系的精灵才从后厨掀开帘子,叫住了准备拿着水壶离开的流萤,把手里的食物递了过去。

 

“这是?”

 

“给你的补给品。生病的时候当然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了。”没给对方推让的机会,爆香猴便把东西塞入了流萤的怀里,“安心,我也不可能让你白吃白喝,等病好了就来这里演奏一曲吧,你的歌曲在楠星还是蛮受好评的,正好也可以帮我拉拢一下客人。”

 

“这还真是……”流萤眨了眨眼睛,随后将食物拢入怀里,谦和地鞠了一躬,“万分感谢您。”

 

回到房间里,流萤坐回床边,有些木讷地看向桌上的琴盒。因为没有在这边过冬的经验,他一时没有经受起秋季严寒的打击而病倒,就像店主爆香猴所说的那样,他大概已经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没有在音乐广场演奏,而是卧病在床修养身体,那一段日子简直过得浑浑噩噩,连续不停的高烧让他意识极为不清醒,听店主说自己似乎有几次想要从床上爬起来接着去广场,但是没走几步就又跌回床上陷入昏睡。

 

这般急切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流萤垂眸,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琴盒,因为他一直在等,在等待素香给自己的答复。

 

他并不是不知道那天被警官追逐的素香有可能落得什么下场,那件事情过后他也悔恨过自己的无力,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执着地想要为那孩子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于是每一天每一天,电萤虫弹奏的小提琴声都会在音乐广场响起。

 

那是一种没有言语的、只属于他和她能懂得誓言。

 

一定要继续坚持下去。流萤这么想着,从琴盒中取出自己的乐曲,熟悉地运起弓,让细如流水的琴声在屋内缭绕。

 

希望能等到她回来的那一天,虽然很迟,但流萤仍旧期待着能和素香一起踏上旅途的那一天。

 

那希冀正如歌声一般,连绵不绝

 

 

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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