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云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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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M长篇】时间洪流⑧

超长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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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鬼公会的二楼休息处人影稀少,为数不多的几支探险队在安置于楼梯口旁边的公会委托板前小声嘀咕商量着他们仅有的几个选项,妙喵千森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那里,随后轻轻啜饮了一口手中的热茶,在甘醇的香气中似是有些陶醉地闭上眼,舒服地在石椅上蜷缩成一个球,喉间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前辈,吾等这样是不是太过悠哉了。”坐在千森旁边的功夫鼬孚羽也手捧一杯和对方一样的热茶,不过他似乎并没有品尝的打算,只是犹犹豫豫的看着有些泛绿的茶汤,眉间微皱。他又抬起头扫了一眼二楼放置的公会委托板,上面黏贴着的那张仅能被大师级探险队接取的委托已经被千森撕了下来,现在那张绘着奇诺栗鼠、雄性超能妙喵以及坐骑小羊的通缉令被妙喵平摊在了供休息处精灵使用的、桌腿上雕刻着一把从蔓藤的缠绕中突破而出、直指天际的利剑图案的大理石桌上,“……明明接下了这么重要而又危险的天之旨意,不尽快动身而在这悠闲的品茶不是执意要违抗上天吗?恐怕会招引来天罚的吧……”

 

【闭嘴。】

 

正当孚羽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冰冷却又十分强硬的声音就迅速传入了他的脑子里,他“唔”了一声,刚想讲出口的话被生生咽进了肚子里。

 

【我准许你加入我们的探险队,可不是让你对我的任何行为指手画脚的。】妙喵抬起头来,脸上毫无波澜的神情与传进孚羽脑海中极为狂妄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勾勒出另一种形式上的冷酷,【管好你自己就行,现在的你,只配好好待在我旁边喝你的茶,如果你还带着小鬼才有的不愿意喝苦涩东西的特质,这个公会的会长还好心的准备了果汁让你们尝尝这世间为数不多的一点甜头。】

 

“可、可是……”

 

【如果你再对我的行为有什么异议,就从【获悉】滚出去,到那边随便找一支小朋友队伍玩过家家去吧。】妙喵的话语似乎传进了整层楼精灵的脑海里,话音刚落在公会委托板前的几个精灵便一脸愤怒地抬起头来四下寻找将声音传进自己脑海的那只精灵,却在目光与同样抬起头来早就意有所指的看向委托板那里的妙喵冰冷异常的眼神所交汇的下一刻颤抖了一下,紧接着隐忍住自己带着愤怒的惊恐悻悻退了回去接着查看委托。

 

“在下明白了,之后不会再随意做出触犯前辈的举动了……还请留下在下在这里的一席之地。”孚羽也看到了旁边委托板几只精灵的神态变化,他垂头仿佛认错一般解释道,“我只是因为这次的通缉令有些莫名,到现在也没有一点关于这三人的线索才有些不安,因此才冒犯了前辈,还请原谅。”

 

【谁说一点线索也没有?你也太小瞧我了吧。】妙喵虽然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在孚羽脑海中响起的话语已经带上了些许嘲弄。

 

【事实上。】千森的话语显得漫不经心,但却犹如一枚重磅炸弹一样在孚羽的脑子里炸出了一片空白,【我已经知道他们在哪里了。】

 

“什么!真的吗?!”孚羽大惊失色,随后听到自己脑海中传来一声嗤笑,急忙收敛了面部表情,但是不管怎么说,这确实叫人震惊——毕竟自从那位电飞鼠跟他们商量了这个委托后,千森就一直不慌不忙。直到昨天才来到这里正式签署了委托,可今天却没有丝毫行动,只是在这个休息处悠哉悠哉的喝着茶。

 

原来如此游刃有余是因为心里早已有数了吗?这便是北方最强的探险队——【获悉】的队长的实力吗?既然这样,自己选择追随他们一定是没有错的。这样强盛的队伍……一定能更好地帮助自己实施梦寐以求的【正义】吧。孚羽感觉嘴唇发干,于是抿了一口茶水,随即便被苦涩的味道产生了抵触,他用力咳嗽起来,急忙用宽大的袖子掩住嘴角低声说了一句“失礼。”跑去一旁拿果汁。

 

【呵,找个人而已,对我而言简直是唾手可得。】妙喵似乎感到些许无趣,不过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让人怀疑他的面部结构似乎是早已被组装好、不会改变的器械。千森耸了耸肩,转过头去看向休息处旁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的风景,外面的皑皑白雪因为精灵们的行动踏出数条蜿蜒的道路,仿佛树的枝丫一般交错重叠。

 

无数交织分歧的命运所构造而成的世界,空间,时间……千森眯起眼睛,眼神终于少见的产生了一丝兴趣,不过很快他就被另外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刚刚的想法转瞬便烟消云散了。他看向背着一大包包裹的东西、已经靠近公会门口的庞岩怪,嘴角牵起一个微笑。

 

看来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了。

 

这时,大口喝着果汁的孚羽已经走了回来,正当他打算就座的时候,脑海中终于传来了让他期待已久的话语。

 

【好了,衡骨已经带着路上需要的物资回来了,准备一下,我们出发。】

 

顿了顿,千森传入孚羽脑海中的声音又带上了一丝戏谑的笑声。

 

【没想到竟然要踏上这般漫长的旅途,希望那群通缉犯,不会让我感到太无聊啊。】

 

 

八·旧梦呓语

 

 

早晨的集市熙熙攘攘,有不少年龄较大的精灵因为衰老而带来的早醒特质得以赶上这趟获利颇丰的早班列车。玉绒置身于其中,一边感慨着楠星市作为白城规模最大的城镇拥有着多么密集的人口,一边拿着风伴帮自己写的信函去找上面介绍的商人换购他们前往冰封山脉所需要的物资。

 

“所以,那位芽吹鹿女士就不能不介绍早市上的商人吗?昨天听你们进行了那么久无聊的对话,今天还要起这么早,真是困死我了……”夙礼在他身旁一脸疲惫的抱怨道,今天天际刚溢出蒙蒙微光的时候,他就被连门都没敲就“咣”一声打开门的玉绒一脚从床上踹了下去,紧接着又进行了一番全过程都在被催促所以不得不快马加鞭的洗漱,饭都没吃就被拉到了这边。攒了一个清晨的火气,他现在总算能得到喘息的机会将它们吐出来了,“而且为什么一定要我陪你来呀,我看那个小鬼可比我愿意早起多了,而且你带上他他一定会很高兴。诶呀~搞不好你在他心中可是超级偶像那一类的身份呢~你说是不是啊,玉绒先……诶哟!”

 

被玉绒狠狠敲了一记爆栗的夙礼闭上了嘴,不过还是带着些许怒意哼唧着,最后终于在玉绒恶狠狠地“瞪眼”攻击下收了声。

 

“我叫你来,是因为你作为一个成年精灵足够靠谱。”玉绒抖了一下手里需要的物品清单,看着上面列着的物品,虽然所需要的物品种类不多,但大部分物品后面标着的数量都非常惊人。灰鼠皱了皱眉,又补充道,“顺便让你来帮我拎东西……不过现在看来,前一点你是做不到了。”

 

“哈?你是在质疑我的成熟和稳重吗!”夙礼摆出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他单手扶住额头,另一手捂着胸口,似是有些痛苦地向旁边一甩头,然而就在玉绒想嘲讽他的下一刻这只超能妙喵就转过了头,脸上早已是一只手下拉没有被遮掩住的那只眼睛的眼皮并且吐着舌头的鬼脸模样,“这是自然,我就是没有这些东西呀~诶哟!”

 

伴随着惨叫又是“啪”的一声响,这次玉绒丝毫没有减轻力道的用力敲向夙礼的头,超能妙喵猛然缩小的瞳孔目睹着他和地面飞速缩减的距离,在他整张脸和地面只剩下一丝距离的时候,玉绒及时收回了手。还好旁边的灰鼠最后还是手下留情了,不然夙礼可能整个头都要被摁进地里了。

 

“你怎么一面对我就这么暴力啊!”急忙抬起头的夙礼揉了揉后脑勺,咬牙切齿地看向玉绒,“真是的,怎么一点改变也没有,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挚友吗?”

 

“如果武力是让一个人闭嘴的最好方法,那么我的做法并没有错才对。”玉绒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夙礼,随后又埋头于信函中查看,声音穿透过厚厚一沓纸的厚度显得有些闷,模模糊糊似是在埋怨“不过,要说改变,你这家伙不也是一样一点都没变吗?还是那么散漫又没有自觉,还有当时你乱糟糟的房间……看得我都想一把火帮你烧个干净了,你的家务能力可真是没有丁点的提升呀!”

 

“幸亏你没这么做,那些书籍除了我自己研究编写之外,还有部分是从故居带出来的——那可是祖祖辈辈凝聚成的心血!你要是毁了它们,估计我爷爷的爷爷辈就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你咯~”

 

“我就是知道如此才没有那么做,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手记烧了也不可惜,但那些原典就……”玉绒不咸不淡地叙述着,却突然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愣住,随即唰得一下变了脸色,他抬起头来看向夙礼,神色有些凝重,“喂,我记得当时咱们离开的时候你堆了不少书籍在屋子里,那些万一被翠刃……”

 

“不会的,当时我已经用【瞬间移动】转移走了很多东西,留下的那些书籍对他们毫无价值,大部分不是他们已经知道的就是使用只有我们一族才知晓密码写下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轻笑一下,用右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最具有价值的、他们想要的,可是我的脑子啊~”

 

“是啊,净是些有眼无珠的家伙,居然会对你三岁小孩的脑袋产生兴趣……”玉绒叹了口气,将头别向一边,“不过好在你做得还不错,没有让他们趁虚而入。”

 

“口是心非的家伙。”夙礼抖了抖耳朵,接受到对方的话语后微微笑了笑,“什么时候才肯直白点夸我一次呢?”

 

“等你收起那副模样,能让我真心佩服的时候再说吧。”玉绒将看完的信纸收好,再次看向身旁的超能妙喵的时候脸上已挂上一副严肃且略带怀念的神情,正如他刚才数落夙礼时从纸张中带出一丝嫌弃的语气中掺杂着的细细回味一般,被敏锐的超能妙喵轻易发现,然而其中那认真的神情却也不得不让他也收敛了悠哉的表情,那只异常的橘色双瞳在白色毛发下闪烁出了探询的光芒。

 

玉绒再次开口,声音轻柔仿佛怕惊扰对方:“我说……你有没有,再回去过一次?”

 

“……”认真的神情随着最后一句话在瞬间就被冲破,夙礼勾起嘴角,轻佻的笑容再次浮现在他的脸上,他双手背于脑后,双眼望向纯粹洁净的天空,愉快地吹了声口哨,“回去?回到哪里呢?”

 

“你这家伙,可别装傻,认真回答我啊。”玉绒感到些许无奈,长叹一口气,也随着旁边精灵的动作一起望向天空,那片蔚蓝没有云烟晕染,干净到不见一丝纤尘,高垂于边际仿佛与尘世的喧嚣永隔,半晌,他若有所思道,“请回答我吧,你究竟有没有再次回去过——你的故土?毕竟你与我不同,我早已是流离失所了无归处,但无论你在外面漂泊多久,依旧有一个名为‘家’的归处,不是吗?”

 

“呼~说什么傻话?你真的毫无去处了吗?”夙礼轻笑出声,他用手拍了拍脸上已挂上一丝失意的玉绒的肩膀,对方出奇的没有躲开他,“不是没有,只是那里早已背离自己的信条,在心里不被自己所认可罢了。被自己所否认的地方,怎么能称为归处?”

 

“可你不是这样,你还是认可他们的吧!”玉绒失声喊了出来,握紧了有些颤抖的拳头。

 

夙礼摇摇头,回答道:“不,我心底里并没有完全认可他们,也不想屈从于他们。我仅仅只是在前期的旅途中,通过翻阅我族的原典以及观察这个世界,认识到我族所研究领域的重要性,才重操旧业的。但是关于那件事情,以及任由他们操控我的命运,我没有办法去遵循,来到外面以后,我更确认这点。信念与他们相违背,我自不会承认那里,自然与你一样,都是了无归处的漂泊之人了。”

 

“你这人真是……”玉绒欲言,却被对方打断。

 

“阿绒。”夙礼说着,神色平静,沉稳到仿佛不是灰鼠所认识的那个精灵,“自我踏出那里后才知道,世界竟然如此广阔,五彩而又缤纷,到处抛洒着诱人的光芒和四伏的危机,但正是它们相互交错才更让我的旅程更添刺激和精彩。更何况跨越险阻后,我终于收获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种满足感,已经是我遗失已久的东西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这个世界的表面之下,有着更为让人赞叹的东西,它们使得这个世界变得更为美丽和无垠……”超能妙喵似是回味的闭上眼睛,随着尾音淡去再次缓缓睁开眼睛,“哈哈~这些外面的东西可是那些顽固不灵的老家伙们无法知道也完全不能理解的呢~”

 

见对方的双眸中又恢复了以往自己所熟知的色彩,玉绒无奈地叹了叹气,正欲接着向前走,却再次被夙礼叫住:“对了,阿绒~”

 

“干什么?”玉绒有些没好气的回应道。

 

“阳光烈焰那个小鬼头,其实你并不是不打算带他来这里的吧~?”

 

“……嗯。”玉绒抬眼瞧了瞧笑嘻嘻的夙礼,回答道,“你之前说得确实有理,阳光烈焰他好不容易来到这么辉煌的城市,至少也该带他出门体验一下,所以我本来有意带他一起逛逛早市的。”

 

“那最后怎么不了了之了?”

 

“素香小姐说想要带着两个孩子去一趟楠星的音乐喷泉广场,那里一直是楠星市的标志性建筑,而且音乐喷泉这种建筑,应该会比起个大早来到人潮人海的这里有趣得多……所以我就允许了。”玉绒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下旁边小摊上摆着的东西,“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那个奇怪的晃晃斑和猫头鹰小鬼吗……?”夙礼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颈毛,随后耸了耸肩,“没什么,只是昨天你晚饭后消失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去和阳光烈焰那小鬼背着我商量了什么呢~结果交谈对象反而是年轻的小姑娘吗?”

 

“别胡思乱想了,我昨天是去感谢风伴女士给我们提供的帮助了。”玉绒离开小摊继续向前,听到夙礼的话眉头微微一皱,“顺便……对在市长上的事情不能给予帮助致歉。”

 

玉绒回忆起前一天晚上自己来到风伴房间和对方交谈时的情景,芽吹鹿的房间很整洁,白色的床铺对面是噼啪作响的火炉,火炉上面的架子上摆放着一个大相框,旁边是一些零碎的小物品,雕刻着藤蔓缠绕着的利刃图案的相框里嵌着市长一家三口和这个芽吹鹿的合照,此外相框下面的阴影处还有一个刻着羽毛印记的小相框,但是照片的内容却被大相片投下的阴影挡住,看不清楚。

 

玉荣走进房间的时候,风伴正在屋内看书,一根浅褐色的羽毛制成的书签牵出一条细线绕在那本书上,那根羽毛书签做得十分精致以至于灰鼠多看了它一小会,才迎着风伴温和的浅笑上前。

 

“那个,抱歉,风伴小姐。”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有些支吾地说道,“因为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一些特殊,所以关于市长的事情……可能没办法帮到你了。”

 

“……没有关系,本非就是强人所难之事,你们的难处我也多多少少从素香那里了解了一些,请放手去做你们现在所需要的吧。”芽吹鹿笑了一下,鹿角上的花微微抖了抖自己的花瓣,沁人心脾的香气在灰鼠的鼻尖缠绕,让他放松了些许。

 

“但是知道您有难处我们却无能为力,还受了您很多恩泽,无以为报实在是让人过意不去,如果可以的话,请告诉我们一点市长的下落,如果我们在旅途中遇到线索,定会赶回来通知您。”

 

“非常感谢,您是个好心的先生啊。”风伴点点头,说出了让玉绒大为震惊的消息,“事实上,市长正是在巡逻冰封山脉的期间失踪的。”

 

“您、您是说,冰封山脉?”

 

“是的,我知道那正好与你们要去的地方目标一致,所以如果你们到了那里又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就拜托各位了。”风伴说完沉思了一会,又接着开口说道,“不过请还是以你们的任务为重,我们这里已经请了著名的大师级探险队——猎手之矛,得到他们的协助,相比事情应该会顺利许多。”

 

“……你们聘请了大师级探险队吗?!”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的玉绒急忙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带着试探性的语气再次问道,“那一定是十分得力的助手,可以冒昧一下,请问这支大师级探险队……现在就已经在冰封山脉吗?啊,我是想,如果到时候能和他们汇合,也许对寻找市长有些帮助……”

 

“我现在不太清楚他们的行踪。”风伴摇了摇头,眼神里透露出一丝苦恼,“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联络我了,这样的话,进入冰封山脉的可能性就极高了,毕竟那里缺乏联络手段,像这样失联是很正常的事情……唉,如果不是这样,从来只孤身一人前往那里的市长大人又怎么会……”

 

“我……我很抱歉。”看到风伴提到市长后表现出的低落情绪,玉绒心一痛,急忙垂头致歉。

 

“没关系,事到如今,我也只有面对这个事实了。”风伴勉强牵起一丝笑容,嘴角溢出的苦涩充斥进悲伤合成了更加令人痛苦的药剂,不过随着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的同时,脸上的笑容缓和几分,最后,她嘱咐道,“天色不早了,我要休息了,这位先生就拿着我在晚饭时交给你的信函到明日的早市里找那些商人吧,希望能帮到你们。”

 

“这对我们将会是莫大的帮助,感谢您所做的一切。”

 

伴随着他走出房间的最后一句话,玉绒的思绪又穿引回来,他感慨道:“风伴女士真是一位稳重而又好心的精灵啊。”

 

“……确实如此。”夙礼张了张口,似乎卡顿了一下才慢吞吞吐出了这句话,随后又补充道,“而且,她知道的可真多啊——绕开那些把守冰封山脉的精灵前往最顶层的秘密路径,多亏了这个我们才能又继续前进下去的信心,这一切可真是拜她的博学所赐。”

 

“是啊,她竟然会知道冰封山脉的密道,真是不可思议,不愧是市长身边最亲密的工作伙伴了。”玉绒接着夙礼的话说下去,却突然反应了过来,“等等,莫非你这话里还有话?”

 

“虽然只是直觉,但我觉得那家伙并不可信。”夙礼的眼神沉了一下,神色也逐渐凝重,“仔细想想吧,她说那个市长每次都自己一个人前往冰封山脉,按理来说,她应该都没有到过那个地方,却告诉了我们有这么一条密道……她肯定隐藏了什么,这不是明摆着吗?”

 

“……”玉绒深邃的双瞳中有暗潮在翻涌,他攥紧拳头,额角冒出了些许冷汗。

 

“不过也不排除是市长告诉过她,在没有确切证据前,我还真是不敢妄下定论,但愿只是我多想了。”夙礼随后摊了摊手,然而顷刻眼神又变得锐利无比。

 

“所有的一切,或许只有等我们进入冰封山脉,才能找到答案了吧。”

 

 

“嘶……”虽然勉强在攻击全部袭来前撑起了【守住】的屏障,但贸然的闯入还是无法避免得让自己受到了伤害,黏美儿阿汐感受到身侧的皮肤被电流烤焦,钻心的疼痛让她不由得垂头瑟缩了起来,但她尽量忍耐着,不想让身后为自己担心而焦灼呼唤着自己的姐姐更加担心。

 

“你是笨蛋吗!”阿潮飞速地向前跑去,来到妹妹的身边轻轻用身子抵住她没受伤的那侧,并且尽可能收敛自己身上不断溢出的寒气,但是她还是感觉到因为妹妹因为突然的寒冷猛地抖了一下,这让她更加慌乱起来,上也不是退也不是,泪水夺眶而出凝固在脸庞上,阿潮近乎崩溃地大声指责道,“为什么要跟过来啊!都告诉你很危险了!”

 

“明明姐姐才是吧……”本就被剧烈疼痛灼烧着的阿汐大脑一片混乱,突然被姐姐吼了一通瞬间就燃起了不爽的心情,“明明……明明你才是冒冒失失的那一方!你那么情绪失控又说有危险我怎么可能放下你啊!!!我可是你的妹妹!是你的家人啊!”

 

“家人……”阿潮啜泣了一声,脑内又浮现出当年战火连天时,倒在血泊中母亲的样子,惊恐的神色浮现在面部,她低声道,“就是因为是家人,才不想你出事啊……”

 

飞叶快刀看着不顾一切飞奔上前和那只新加入战局的黏美儿相会,两人刚刚相互依靠就又转化为带着无助的争吵,心情有一些复杂,他望了望刚才被阿潮称为妹妹的黏美儿,又警惕地盯着导电飞鼠那边,眉头紧皱,似乎是侧腹重新裂开的伤口传达来的疼痛感导致的。

 

而檐琢脸上的表情则更加复杂难懂,她紧握着双拳,缓缓平息了从毛发中迸发出的电流,冷眼看向新出现的精灵。感受到檐琢如针刺般的目光,黏美儿急忙收回了下句即将爆发出来的话,向前挪动了几步将自己的姐姐护在身后。

 

“你也是白城的一份子吗?”檐琢颇为头疼的看向对面,用一根手指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真是的……我完全不想触犯陛下设定的界限,所以我再说一遍……”

 

“我不会答应的!”

 

“……你说什么?”檐琢放下手指,一脸惊讶地看向用那双盲眼直视自己的黏美儿,对方无畏无惧地迎上自己的目光,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会答应你的!”

 

“……为什么?”檐琢挑了挑眉,此刻她内心中的不爽已经堆积到极限,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我应该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吧,现在离开那只坐骑小羊乖乖回家的话,一切都还来得及。喂?那边那只小冰雪龙,这孩子是你的妹妹吧?把她卷入进来十分抱歉,但我本无意伤她,趁她伤势还未恶化,放弃保护那只坐骑小羊,离开去进行治疗吧。”

 

“我……”阿潮愣了愣,竟然真得犹豫了起来,然而阿汐却直接打断对方,毫不客气地回口道:

 

“不可能!有我在,不会让你伤害我姐姐和她的朋友分毫!”阿汐昂起头来怒吼道,她那一只烧伤的触角晃动着闯入檐琢的眼中,这让本来要爆发出来的导电飞鼠不由得愣了一下,她脑海中深处那过于熟悉却一直被压抑着的事物在此时被这把钥匙触碰,记忆随着她不想听到的、从阿汐口中声嘶力竭喊出的话一并犹如洪流一般爆发了出来:

 

“我知道,我还记得你——你是当年带领那支军队血洗我们家乡的……凶手!”

 

檐琢顿时身体僵直,脑内嗡鸣作响,她强迫自己迎向阿汐,但是无论如何,她想说出口的话最后都随着嘴唇翕动湮灭在唇边。

 

她想起来了,自己见到眼前的冰雪龙为何会感到如此熟悉。

 

因为她是……

 

“阿、阿汐,你在说什么啊?”阿潮一脸震惊地转头向阿汐,双眼不由得睁大开来,她抖着身子询问道,“你,你说你记得……?”

 

“当然,姐姐。”阿汐用力抻了抻自己唯一完好的那只触角,最终因为身高差而放弃,将伸向额头的触角转为轻轻触碰姐姐的颈部,她丝毫不畏惧身为冰系的姐姐身上的寒气,垂下眼皮,本该无神的眼睛却仿佛充满悲伤和怒气,“你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吧,那只是……我不想让姐姐担心。”

 

“事实上。”阿汐用力将每一个字都吐露清楚,她触碰到姐姐身体的触角将对方的情绪传达给自己,她明白,姐姐的心绪已经波澜四起,但她还是闭上眼睛,咬牙说出了后半句话,“我全部……全部都记得。无论是我的家人,还是姐姐的,以及所有族人,那血、那哭喊、那场销毁一切罪恶的熊熊烈火……我全部,全部……都记得!”

 

阿潮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地,瞳孔猛然缩小,她张了张嘴,到口的话语转而变成了呜咽,泪水更加汹涌,如浪潮一般淹没她的面容,还来不及结冰,阿潮就向前一步拥住自己的妹妹嚎啕大哭起来。

 

“姐、姐姐?”显得有些渺小的阿汐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本能地用两只短小的手试图环住姐姐的身子,她用触角努力够着阿潮的面容,尽力想要为她抹去这悲伤的液体,却通过那冰冷的气息中感受到姐姐极受震撼的心境,她急忙开口,“不,不,姐姐……”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抱歉,阿汐……”阿潮剧烈颤抖着,啜泣着哭喊道,“如果我早点注意、早点注意的话……”

 

“要说抱歉的是我才对啊,姐姐。”阿汐静静埋进阿潮的脖颈,笑着摇了摇头,滑滑的粘液触碰到皮肤的下一刻变为冰碴,她知道情绪失去控制的姐姐没办法好好控制住自己的寒气,但却执意承受着去抚慰她,“如果我早点说出来的话,你就不会独自一人承担这么久了。”

 

“可是如果我早些注意到的话!你也一样不用去承担那份恐怖了!”

 

“……选择一个人去承担这份恐怖的记忆,是我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不是吗?”阿汐缓缓松开阿潮,朝她绽放了一个,阿潮一直熟悉的、最让她安心的笑容,“我们啊,总是在默默无言地、想要帮助对方分担一切呢。”

 

“但是姐姐因为不明白真相,所以一直在默默隐瞒和帮助我吧……毕竟从你将我从坍塌的废墟中就出来的时候,我只能不停地瑟瑟发抖,却没有任何力量去救助别人!而且因为那场灾难,我的一只触角受伤了,还受到惊吓导致后期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够好好言语……这样一个懦弱又无能的我,一定让你操了不少心吧……其实我……是很不甘心的……”

 

“并不是这样的!我……”阿潮刚要开口辩解,却在对方轻轻地“嘘”声中因为惊奇而将后续的话语变成了惊叹。

 

“这是……?!”在远处看着这两个孩子一样陷入沉思的檐琢瞪大眼睛,她下意识地退了几步,电流从她滑翔翼的内膜中噼啪着如同警示的长矛一般窜出。导电飞鼠警惕地看向远方,与她相望向一个方向的,是同样因为一系列事情而震惊到说不出来的飞叶快刀。

 

那比电流更加耀眼却也更加温柔的光芒缠绕在阿汐身上,与此相伴的,是勉强能看出的、通过光芒勾勒出的渐渐变大轮廓。

 

“这一次……这一次,再次面对屠戮了我们家乡的真凶……”依旧被光芒覆盖着的阿汐转过身,虽然看不清,但檐琢明显感知到对方针对着自己、扑面而来的敌意,她维持着电流在周身张开着一个小幅度的保护膜,冷静下来之后更加冷酷的眼神看向正在转变着形态的黏美儿,听她低沉的声音缓缓而至,“我一定不会重蹈五年前的覆辙。”

 

光芒随即破裂,那比以前更加延展开来的触角上虽然依旧带着旧时的伤痕,但已经睁开了明亮双眼的精灵此时已经有了更能确认四周的感官,她高大的身躯已经完全超过了身旁小小的冰雪龙,那尾巴猛地一甩,大地仿佛震颤着显现出她的力量。

 

——阿汐,进化成为了黏美龙。

 

“这一次,就请让我,来守护你吧。”

 

“啪嗒”,一滴冰冷的液体打在了坐骑小羊的鼻头上,他仰头看去,天色灰蒙蒙的,密集的水滴从浓厚的云层中穿梭而出,坠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是雨。

 

飞叶快刀眨了眨眼睛,任凭雨水浸湿自己的毛发,他再次看向阿汐那边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对方已经破光而出,仿佛脱胎换骨一般、以黏美龙的姿态挡在了阿潮面前。

 

看来在这寒冬中第一次回暖时,机缘巧合下所降下的暴雨,为这只拼命的黏美儿带来了一场新生一般的转机。

 

飞叶快刀神情复杂,虽然这场进化简直是战斗时带来的恩惠,但这样就真的逆转局面吗?即便对方刚才已经使出了威力十足的一招,但怎么看那只电飞鼠都不想消耗了大量体力的样子,能在释放那种威力的技能还保持着如此坦然自若的姿态,恐怕还保留着不少体力吧……相反,这边的情况就足够糟糕了,唯一可能与电飞鼠抗衡的黏美龙因为之前帮助他们抵挡那致命一击已经身受重伤,进化并不能弥补剧烈损失的体力……

 

他偏头瞧了一眼自己的侧腹,那道骇人的伤口已经结了痂,被冰冷的雨水浇灌着隔绝了所有的疼痛,而之前被电磁波侵扰而带来的【麻】【痹】状态似乎也缓解很多……

 

接下来只有伺机而动了……

 

他紧盯着战场那边,突然察觉到在剑拔弩张对峙着两者间,那神色和自己一样复杂甚至多出一丝……茫然的冰雪龙,她大概还在因为自己妹妹的突然进化而感到震撼吧。飞叶快刀这么想着重新调转视线向那只导电飞鼠,绷紧了浑身的肌肉等待着出击的机会。

 

阿潮确实带着混乱而又震撼的心情,但却是因为阿汐再次提及那个曾经毁灭自己家乡的朱某近在眼前,她抬起头来,进化后的阿汐那般高大,仿佛真的已经成了站在自己前方守护她的巨人,随着视线上移,她探寻到阿汐此时的目光,微微眨了一下眼睛,也跟着一同看向面前的电飞鼠——她是,制造了那场灾难的凶手吗?她并没有立刻被愤怒所淹没,而是哽咽了一声,目光带上了不解和恐惧。

 

她不确定阿汐所说的是否为真,因为她怎么也想不通,眼前这位与她们无冤无仇的女士为何、又怎么会做出那般惨绝人寰的事情!

 

正当她想要开口询问时,电飞鼠却先开了口:

 

“原来你还记得。”她冷哼了一声,俯低身子展开滑翔翼做出警觉的动作,声音冰冷犹如铁锥刺入阿潮的内心,“真是有够糟糕的,看来当年的‘肃清’我还没有做到绝对,才放跑了你们两个今天扰了我的大事。”

 

“不过,即使多了你们两个也无济于事。”檐琢眨了眨眼睛,冰冷的霜冻覆在了她的双眼上,让阿潮看不清她眼中的感情,“我记得你,毕竟……你头上那根触角的伤痕就是我留下的,当年你只是个在我的电流中疯狂逃窜甚至瑟瑟发抖到无法动弹的小黏黏宝罢了,甚至到最后竟然任由土块瓦砾将你吞没……我没想到你居然可以活下来,真是让人匪夷所思的奇迹。”

 

“当然了,那边的冰雪龙也是……那个时候的你也懦弱极了,只能蜷缩在那只冰雪巨龙的身体下痛哭,那一把大火竟然没有将你烧成灰烬吗?在这里再次遇到当年自己亲手屠戮的幸存者,真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恶魔。”阿潮看着对方竟然能如此冰冷又平静地叙述那般残酷的事情,颤抖着身躯吐出了这句话,却没有捕捉到听到自己话语后电飞鼠眼中一闪而过的哀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檐琢颤抖着身体,突然暴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她勾起嘴角,冷笑道,“不过也好,这样我就有理由排除掉你们这些障碍了,真是轻松,看你们的样子,恐怕还是和当年一样,没有丝毫改变吧?既然如此,那你们恐怕也和以前一样,只会毫无作为吧?”

 

“那你就来亲身体验一下,我们是否还会像以前一样,去放纵你伤害那些无辜的人!!”阿汐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紫色的【龙之波动】在口中迅速地凝成,并化为有力的一击猛地冲撞了出去,早已做好准备的檐琢后脚一蹬,迎着炽热的气流随之向上,在天空中翻转身体划出一个圆弧,再次朝着阿汐的上方飞过去。

 

寒冷刺骨的雨水浸湿了檐琢的毛发,虽然飞得有些许吃力,但她的敏捷性似乎没有丝毫的减少,反倒往复来回地变换着方向,以迅捷的身影在天空留下让人眼花缭乱的轨迹。这让阿汐没有办法瞄准她——是【燕返】吗?阿汐猜测着,再次在口中聚集起蕴含着龙系能量的波动,她明白此时不能犹豫,不然就会让对方有机可乘。

 

【龙之波动】再次向天空袭去,这次阿汐采用扫射的方法让能量波动大范围地席卷了天空,然而檐琢毫无所惧,这只电飞鼠竟然迎着能量的波动一头扎了过去!

 

就在阿汐惊讶却没有停下攻击之时,檐琢却以轻巧的姿势乘上她早已预判准确的风猛地仰头向上避开了攻击,随即漂亮的回旋让她调整回了姿势,朝着因为发动技能而没法伺机而动的阿汐冲了过去。旁边的阿潮急忙在两者之前尽全力掀起一道【冻风】屏障,然而令她咋舌的是,这次电飞鼠竟然直接撞进了冻风之中,任由那坚硬的雪粒在身上刮出一道道伤痕,对方闭上眼睛避免视力受损,紧接着旋转着身体,咬着牙穿破了这层阻碍!她迅速来到阿汐前方,趁着对方还没有收回释放的招数轻巧地从她的腋下来到她的身后,一手拽住她的胳膊而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腋下,接住技能的力量将她狠狠地掀翻在地!

 

“呜……”这般强大的威力震得阿汐身躯发麻,她痛吟一声,吃力地撑起身体再次站起,这时檐琢已经轻巧地随风拉开了与她的距离,但是随即又风驰电掣地再次以折线的轨迹接近她,仿佛炮弹一般撞在她的腹部,“轰——”的一声,黏美龙被击飞到老远,她咬着牙,再次撑起了身体。

 

“阿汐!!!”阿潮回头大喊着妹妹的名字,见对方勉强直起了身体,心里不禁生出一层冷汗,她急忙转过身子,警惕地盯着再次拉开距离的电飞鼠。

 

“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在放大话吗?”檐琢冷哼一声,在空中依靠着风变换着自己的飞行轨迹。

 

阿汐再次站稳身子,新伤与旧伤一并疼痛着灼烧她的神经,她咬着牙看向电飞鼠,刚才的技能即便受了【冻风】的影响也依然过于沉重,她竟然没有办法承受一丝一毫,仅仅是【燕返】竟然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想起之前这只电飞鼠释放的电系招数的威力,阿汐不由得想要确认自己的想法,可她还是竭力保持镇定告诉自己那不可能,毕竟真是如此,对方的实力就太过神化了!

 

一定、一定是什么别的招式……阿汐抬头望去,在空中飞行的电飞鼠身形轻巧,此刻仿佛鬼魅一般在天空中划出捉摸不透的痕迹……

 

莫非是……【杂技】?

 

阿汐想起自己向玉绒讨教的时候,对方告诉她电飞鼠可习得的飞行技能不算广泛,可以攻击的飞行招数仅有【燕返】、【空气斩】以及……当身上没有携带任何东西时可以发挥出更大威力的【杂技】!

 

也就是说,她一直以来都是依靠身体的灵敏性在空中灵活的作战吗!并且靠着身体的轻巧充分发挥了【杂技】的威力……

 

无论是哪种可能,对方的实力都恐怖到可怕了。

 

阿汐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以调整自己的状态。

 

檐琢甩了甩落在头上的雨滴,看着对方重新睁眼直视自己,依旧一脸无畏的样子,心中的火气更上了一层。真是顽强,她莫名愤怒着,再次调转身体施展出了【杂技】。

 

这一击……将结束这一切!

 

然而就在她从高空掠向低处时,两道绿色的迅影却一下子缠住了她的身体,檐琢一惊,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被不知什么时候活动自如的那只坐骑小羊的藤鞭紧紧抓住!

 

“就是现在!”电飞鼠的力气比飞叶快刀大上许多,坐骑小羊气喘吁吁地拉着她,朝着阿汐大喊道,“快!”

 

“……妄想!”檐琢脑内的混乱早就炸裂开来,她想都不想滑翔翼内膜就迸发出了星星点点的电火花。

 

“快收回藤鞭!”阿汐大喊道,然而黄色的光芒似乎比她的声音更加迅速!坐骑小羊刚本能地解除了藤鞭,巨大的电流就仿佛一柄巨剑直直地朝他落下——

 

“轰——!!!”

 

……没有预想之中的疼痛,是因为我已经死了吗?

 

巨大的光芒再次褪去,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侵袭身体,飞叶快刀一边缓缓睁开眼睛一边如此猜想到,然而入眼的第一幕却让他惊得张开了口,脑中嗡鸣着,一时失去了思考能力。

 

“姐姐!”

 

先反应过来的是黏美龙阿汐,她急切地冲到了飞叶快刀面前,双手挽住身负重伤的冰雪龙,对方似乎因为疼痛而不停颤抖着,阿潮吃力地抬起眼皮,朝阿汐轻轻摇摇头,紧接着轻声一笑。

 

“姐姐、姐姐,你……你还好吗?”毫无疑问,没有【守住】的阿潮是直接承受了对方全部的威力,她冰蓝色的身躯布满了电流的焦伤,不过对方的呼吸还算平稳,阿潮勉强直起身体,却又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阿汐急忙扶住她,“好了!别再动了,姐姐!”

 

“……我……没事……”阿潮的声音很微弱,她痛苦地在地上蜷缩着,虽然身上布满了伤痕,但她很清楚,这不是对方应有的全部威力……在电流击中自己前,对方似乎收手了?“为什么呢……电飞鼠小姐,你明明……也不想与我们为敌吧?”

 

“……”落在地上的檐琢抬头看向那边三人中对自己说话的阿潮,眨了眨眼睛,刚才她察觉到了这蓝色身影的突然接近,措手不及下强行收回招数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她毫不掩饰地剧烈喘息着,没有回答阿潮的话,“到此为止了,束手就擒吧。”

 

她支撑着身子一步步地朝他们接近,对面三只已经消耗了大量体力的精灵全都神色凝重地看着她,没有一个人露出放弃的表情,似乎都打算殊死一搏。

 

最后……还是要这样吗?

 

檐琢抬手,内膜的电流随着她的毛发渐渐凝聚在了她的手心,她看向三只精灵,无声地用眼神询问了他们的意见——放弃?还是抵抗?

 

无一例外,都是坚毅的眼神。

 

电飞鼠叹了口气,手中的电流毫无保留地……

 

“够了!收手吧,将军。”

 

电流仿佛受惊的鱼一般,随着这声喝止四散开,完全湮灭在电飞鼠的手心中,檐琢吃了一惊,看着横在了他们面前的那只单卵细胞球。

 

“无律……?”她疲惫地轻声说道,似乎已经没有了力气,但是随后一声暴喝却如同惊雷,“你在胡说什么呢!给我让开!就差一步了!”

 

“檐琢将军!”隐藏在单卵细胞球背后的精灵厉声说道,“你还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吗?!”

 

“我做了什么?肃清当年的漏网之鱼?协助刃一阁下拿到更多的线索?”檐琢回嘴,却越发感觉力不从心,“我一直都在做对国家有益的事情!”

 

“……荒谬!”无律鸣歌的声音犹如一根铁棒敲响了檐琢脑内的警钟,“你在进行伤及无辜的杀戮!你竟然连陛下‘在执行任务期间不允许伤害本国人。’这条严明的律法都忘记了吗!”

 

“他们是之前不肯归降的外族人的逃犯!是早就该死在五年前的两个精灵!另一个则是涉及这次重大任务的线索之一!”檐琢声嘶力竭道,怒视着单卵细胞球,传达着背后人话语的单卵细胞球忍不住冷汗直流,却听从脑内人的指挥回瞅了回去,然而这时,他脑内的声音似乎变成了属于另一个人的声线,他一惊,几乎没有犹豫地就用超能力传达出了这个声音。

 

“住手吧,将军。”

 

刚刚还在声嘶力竭的电飞鼠瞳孔猛地一缩,紧接着俯身向下,单膝跪在了单卵细胞球的面前,而阿潮似乎也意识到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在檐琢的下一句话中惊讶地张大了嘴。

 

“陛下。”电飞鼠这么说着,将头更加往下低去。

 

“将军,你的一片苦心朕明白,但是……”单卵细胞球顿了顿,声音突然染上一丝怒意,“‘不允许伤害无辜的本国人。’这一条重中之重的律法,是不是被你当作最轻视的那条抛在了脑后呢?”

 

“可是陛下,那两只精灵以前是……”檐琢刚要争辩,却被对方的话语将剩下想说的话打回了肚子里。

 

“然而她们现在是合法的白城居民!”单卵细胞球怒意不减,语气坚硬传来了不可违背的压迫感,“无论过去如何,她们今天作为白城人应该得到的庇护是无法动摇的!”

 

“……是,陛下,臣知罪,愿意接受一切惩罚。”檐琢咬了咬牙,最后深深埋下头,恭敬地说道。

 

“……”单卵细胞球安静了一会,随后依据脑内的指示说道,“朕现在在枫雪镇,速来。”

 

“遵旨。”简短地回复了眼前的精灵,檐琢意味深长地抬头看了一眼身后还在茫然发生了什么的几只精灵,没有多余的言语,转身张开滑翔翼,迎着暴雨向远处飞去了。

 

待空中那只电飞鼠化为了近乎目不可及的黑点,单卵细胞球转过身来,阿汐急忙向前一步,这让细胞球吓了一跳,急忙退后了一步,却又因为脑中的一阵轻咳让自己传话的人是何许身份,赶紧又往前挪了几步。

 

然而那个人并没有需要传达的话语,只是默默凝视了一会三只精灵中卧在那里、被重创的冰雪龙,对方也抬起头看向他,他看到冰雪龙朝自己张了张口,似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好努力地做出口型:

 

【是你吗?北辰……先生?】

 

他听到脑海中那个人的叹息,【离开他们吧。】,那人通过另一只单卵细胞球在自己的脑海内这么说道。

 

【是,陛下。】细胞卵回答着,再次看了一眼那边那个小姑娘,有些心疼但是却没法多言,只好朝他们点了点头,也随之离开了。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三只精灵都逃过了一劫,但也都没能让他们轻松下来,飞叶快刀神情复杂地站在原地,看向檐琢离开的方向不知在思考什么,而阿汐则抱住自己的姐姐低声哭泣:“抱歉,抱歉姐姐,我没有好好守护你……”

 

“……”阿潮轻轻摇了摇头,用脖颈蹭了蹭自己的妹妹,现在她已经这么大了,已经可以碰到自己的额头,但她还是保持着用脖子轻轻安抚妹妹的习惯。

 

怀抱着她的妹妹放声大哭着,她一边安抚一边回忆着刚才的事情。

 

那个细胞球中途突然转化的声音,她十分熟悉,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

 

——先前在这片森林中相遇的君主蛇北辰赋,竟然是这个西国最强盛的国家翠刃国的……君王。

 

 

被称为【蜂巢街角】的这条商业街上,位于中段地区的【结缘】花店总是人满为患的。

 

晃晃斑素香置身于摩肩接踵的店铺内,庆幸着还好自己已经提早预定好了每一年的花束,这样就不需要在拥挤的人群中挤来挤去,或是排长长的结款队伍了。她嗅着周围各种鲜花交织在一起的芬芳,感觉心情不再受周遭熙熙攘攘的人群的影响,变得平静了许多,于是她又可以和以前一样放空自己的大脑,沉浸在什么也不想的轻松自得之中。

 

然而事实上,近来的一些琐事却满满地占据了她的大脑,让她几次试图放松都无果,晃晃斑素香摇了摇自己的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距离她上次叹息,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

 

素香回想起昨天和风伴的谈话——她不得不承认,那可真是个大麻烦!——要不是枳昼大人委托自己,她可能已经在半途就撂挑子不干了。

 

“所以,我们只有向孚家人申请通行的权力吗?”她记得昨天,那个在他旁边的灰鼠小子犹犹豫豫地这么询问着,“如果是枳昼小姐的委托信的话,是否具有申请成功的可能性呢?”

 

“……我想,恐怕不妥。”

 

“为什么不妥?”素香对此暗自吃了一惊,不解地质疑道,“枳昼大人与孚家向来交好,这次任务他们也有一部分责任,应该会放行我们才对吧!”

 

“孚家受皇室委托,恐怕不会公办私事。”风伴叹了口气,“不过前几日枳昼小姐传来快讯,要我全力相助各位,这自不必说,自是那位大人的要求,我定会全力以赴。”

 

说罢,她的目光扫过了对面的每一个人,素香与她视线交汇时,看到其中闪烁着无比坚定的光芒。

 

……是什么让你如此坚定呢?素香试探性地再次望过去,那眸中的光芒一闪一闪,她似乎又看到了坚定以外的某种情绪。

 

“那我们……还有别的方法前往那里吗?”她身旁的灰鼠小子终于问回了正题,只见对面的芽吹鹿略一沉吟,最终如此开口说道:

 

“有的,有一条……本该只有会长知道的秘密通道。”

 

“什、什么?!”不仅是她身边的灰鼠露出震撼的表情,这个消息也如重磅炸弹一样在素香的脑内裂开,她惊讶地看向风伴,秘密通道!这种事情素来跟市长还有眼前的芽吹鹿关系密切的她,不,别说她了,就连总前往冰封山脉的枳昼大人恐怕也不清楚这种事情吧——至少,至少她从来没跟自己说过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是市长最后一次前往那里时告诉我的。”风伴细细回忆着,脸上渐渐浮现出痛彻心扉的表情,“细细想来,市长那时可能就已经预见了什么,所以才会把这个重要的秘密告诉我吧。”

 

“非常抱歉,我们对市长先生的遭遇表示悲痛。”灰鼠小子垂下耳朵,做了一个哀悼的动作,随后抬起头来,双眼明亮、似乎又抓住了一束希望地询问道,“……或许现在继续追问或许有失礼节,但请问您知道这条密道的具体内容吗?”

 

“略知一二,市长告诉我的还算详尽,恐怕已是做了回不来的打算……”风伴点点头,她看向窗外,目光随着夕阳逐渐沉下,似乎陷入了长久的沉思,终于,在黑夜完全来到前,她站起身,看向了素香旁边的灰鼠,“我可以绘制给你们,天色也不早了,请各位先去用餐吧,绘制完后我会送到你们的手里。”

 

“十分感谢!真得是救了我们一命!”那只灰鼠倒也还算有模有样的道个谢,昨天那带着点小插曲的无聊会议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过呀……真是够麻烦的了,没想到前往那么糟糕的地方还不能走正规路径,还想着有孚家人的看护能够更容易地完成目标,结果到头来还是要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了吗?

 

……自己果然还是,无法逃离这份该死的命运,或许这就是人们口中常常念叨的“江山易改”吧?

 

想到这里,素香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那落寞的神情中似乎多出了一分自嘲,不过很快,店员的声音就在她的耳畔响了起来:

 

“小姐,您订的花束包装好了。”

 

晃晃斑这才眨了眨眼睛回神,她接过店员手中的花束后回了句简短的“谢谢。”便转身,头也不回地、保持着一如既往悠闲的笑容踏出了门外。

 

天气很好。

 

这是阳光烈焰现在唯一的想法,下午亮丽的阳光让街道变得暖和了许多,照在身上的合适温度甚至让他产生了困意,就在他竭力支撑着脑袋以避免让站在自己角上的森舒跌落的时候,一声略带嘲讽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

 

“大好的天气,可别打瞌睡呀,小鬼~”

 

阳光烈焰的睡意一下子便消散了,他抬起头来,那只名为素香的古怪晃晃斑似乎刚从花店走出,正一脸悠然的笑容看着他。阳光烈焰眨了眨眼睛,看向她提到的今天提到要取得的花束

 

——那是由一大捧质朴的白花所组合成的、外面包上了一层透明的紫色纸,并由一根黑丝带扎起来的花束。

 

这种组合的花束阳光烈焰莫名感到眼熟,他细细回想,却在触碰到记忆洪流的某一处时猛然愣住,小羊张了张嘴,有些惊讶地看向了素香手里的花束。

 

这种花束,他曾见玉绒拿过一次,当时那位他所尊敬的先生是打算用这束花纪念他已经逝世的探险队队友,一只同样令人敬佩的彩粉蝶。而正是那个时候,他得知了这种装扮的花在翠刃国的含义

 

——是纪念死者的花束。

 

“你这是……?”想起这件事情,阳光烈焰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欲言又止,只能不停地将询问的话语在口中反复咀嚼,思考着询问这件事情会不会太过冒犯。

 

“呼……是五年前那场灾难导致的悲剧,你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件事情吧,小鬼?”素香挑了挑眉,语气里有一丝不爽。

 

“你是指五年前楠星的外族入侵吗?”阳光烈焰想起昨日玉绒与夙礼的谈话,心中的疑惑明亮了一分的同时悲伤的愁云也更浓了一分,他小心地开口,接着询问,“素香小姐也是楠星市的人吗?”

 

“诶呀,你们一口一个小姐小姐地叫着,文绉绉不觉得别扭吗?”素香感慨了一声,紧接着目光一沉,脸上的表情渐渐地凝重了起来,“我呀,虽然过去的身份并不光彩,但总归也是这里的一份子,那场灾厄……那场灾厄给这里的每个人都留下了创伤,而我也是其中的一个。”

 

“我的好友永远地沉睡在了这片土地上。”

 

阳光烈焰看到素香抬起头来,她的耳朵似乎随着微风轻轻摆动,顺势向下,那张本来在之前无忧无虑却也没法揣测的面孔上充满了落寞,蚊香状的眼神不知道在凝视哪里,却显得有些空洞而又无措,此时的她紧紧收拢双臂将白色花束紧贴于怀中,在风中的身姿似乎真的证实了她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少女一般。

 

阳光烈焰一时无法开口,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走吧,愣在这里没什么好处。”素香再开口,似乎已经不在乎了的语气中暗藏着一丝疲惫,她迈开步子,轻巧地行入到了人群中。

 

“素香姐姐……”

 

阳光烈焰听到角上的森舒一声悲伤的呼唤,心里的暗沼也不由得滋生出更加阴暗的东西,他有些痛苦地看向素香消失的方向,最后还是迈出了脚步。

 

我讨厌战争。

 

不知第多少次,他再次在心里这么呼唤着。

 

可是又有谁,能听到自己这声绝望的呐喊呢?

 

 

翠叶和绿藤,阳光烈焰时常在这个国家见到它们的身影,象征着生机蓬勃、繁荣向上的标志被雕刻在广场中这座大理石质的喷泉上。细腻的纹路沿着石壁向上盘旋,两只师父鼬似是迎风起舞的身姿被永远竖立在了泉水之中,清澈的激流时不时环绕在他们周身——其中一只师父鼬手持青色、深蓝与蔚蓝三色条纹的大旗,那旗帜迎风与水流共舞。坐骑小羊注意到那旗帜虽然是崭新的,但旗杆上却已是伤痕累累。

 

“这是孚海与孚跃两位英雄!”从狭窄的通路走进豁然开朗的广场上时,森舒的双眼就闪亮了起来,他站在阳光烈焰的角上,看下方的朋友看得入神,便轻轻啄了一下他解释道,“因为当年和平的大旗是由孚海扛起,所以现在也将这一场景还原了回去——三个不同的蓝色,这面三色旗象征着陆地、大海和天空!并且,因为‘和平’是永远不会老去的东西,所以这面蕴含着‘和平’的旗面每年都要换一次呢!但是但是,为了追逐‘和平’的奋斗历史是不能被忘怀的,所以这根旧旗杆就被保留到了现在……虽然这么说,但肯定已经不是千年前的那根、孚海手里真正拿得旗杆了!”

 

“原来还有这样丰富的内涵在里头吗?”阳光烈焰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眼前的喷泉雕像,不禁从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感叹。

 

“那面‘和平’之旗和它的旗杆也是被称作奇迹的标识呢。”正在两人欣赏音乐喷泉像的时候,素香从音乐喷泉前紧挨着的石碑前从跪坐的姿态中恢复过来,站起身看向孚海石雕手中的旗帜,“五年前,入侵的异族曾在这里与市民组成的反抗团体进行了激烈地战斗,这座雕像并没有在那时幸免于难,孚海的石像被拦腰切断,而孚跃也轰然倒下碎成了石块,如今的这两座已是雕刻大师凭记忆制作的了……”

 

“竟然……这么惨烈吗?”阳光烈焰想象着那画面,额头渗出一层冷汗,他又隐隐约约想起自己的家乡,那场惨烈的大屠杀后,它大概也已经是面目全非了吧……坐骑小羊的心猛地抽疼起来,他晃了晃头,让视线从惨白中恢复过来。他感到角上森舒慌忙地拍动翅膀保持平衡,同时小声询问自己是否无恙。阳光烈焰怔了片刻,再次摇了摇头。

 

“……”素香大概是将他的状态纳入了眼中,不过她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似是思索的神情从她脸上一闪而过,过了一会,晃晃斑又继续解释,这“奇迹”究竟为何,“但无论战争怎样惨烈,当人们最终战胜了异族并清理这里的战场时,惊讶地发现……这根旗杆以及上面飘扬的大旗,没有倒下——甚至,连一丝一毫的伤都没有!”

 

“什么!”阳光烈焰吓得退后一步,他的眼神多出了一丝不可置信,“在连雕像都坍塌了的情况下,这、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吧!”

 

“可事情就是这么神奇。”素香轻轻牵起嘴角,阳光烈焰注意到她的眼神柔和了些许,随后对方的视线便下移到之前的那块石碑上,毫无疑问地,这应该就是纪念当时逝者的纪念碑,“他们认为,那场战斗的胜利是因为受到了两位古时大英雄的庇护,所以便把纪念那场战斗的胜利以及为胜利贡献了自己的生命的人们的石碑竖立在了喷泉前,希望那些人们的灵魂能与英雄同在——因为他们也是不朽的英雄。”

 

她身后的阳光烈焰偏过头顺着素香的视线看去,他发现之前那束纪念死者的花束已经被整齐地摆放在了石碑前面的几束花最上面,这些花束的丝带无一例外地被抻直引向东侧,这个习俗玉绒先生曾向他解释过——翠刃国的人们认为死者后灵魂会沉默在太阳沉沦,也就是最西的地方,而后向东行走,从太阳升起的地方踏入新的轮回。而翠刃的人们认为黑色是冥河的颜色,冥河则是灵魂必须行走的往生之路,故将丝带拉向东方,以此指引灵魂通向新生。

 

他抬起头,进而观察这座高大的石碑——或许是因为死亡不该被任何东西加以修饰,被打造的光滑的平面并没有过多的雕刻,上面整齐地排列着一行一行的名字……裂幕、流萤……他一行一行阅览着,猜测着哪一个名字会是属于素香的友人的。

 

“他不在这上面。”只是片刻,晃晃斑便打断了寻找中的他,她无奈却又悲伤的眼神对上阳光烈焰惊愕的目光,“他的名字不在这上面,这、这怪不得谁,他是漂泊的旅人、无名的浪者,也许他之前在楠星只准备做片刻的停留,但却不幸在这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或许、或许也不是不幸,他这么好心的人,应该是自愿如此的才对,他对人一向和善,无论那个人的身份是多么的卑微。”素香说着,嘴角牵起一抹笑容——似是追忆,却又带着遗憾,不……阳光烈焰睁大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种在晃晃斑眼中翻涌的情绪,用“悔恨”来说更为恰当,“那个时候,我逃跑了,我竟然真的按照他的要求转身而逃了……虽然我曾经想过回身,但等我再看向他的方向时,只剩下一片火海吞噬了四周,而他,已经消失不见了……而那时他从异族的兵刃下救起我并让我逃跑的场景,竟然成了我们的最后一面。”

 

“你是说,最后一面?”阳光烈焰问道,“所以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那是不可能的,四周都是大火和敌人,他不可能突出重围。而唯一的出路是我逃跑的方向,他为了延长我的逃跑时间刻意留在了那里,所以……就算再也没有找到他,我也明白,不可能了……”

 

“……抱歉。”阳光烈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垂下头来,在悲伤的气氛中如此讲道。

 

“我自愿提起此事罢了,认真的小鬼。”素香耸了耸肩,再次看向石碑,低声说道,“但是,就算他的名字无人知晓,他的身躯已经在烈火中化为灰烬,我依然认为他在这里……”

 

“他的名字当刻在这里,与日月同辉,与英雄为伴,因为……因为……”

 

“他就是我心中的英雄呀……”一声长叹,悠长而又绵延不尽,化为牵引的细线,将泪水从素香的眼角拽出。

 

“素香姐!”森舒吓了一跳,急忙扑扇着翅膀整只鸟都扑到了掩面哭泣的晃晃斑的脸上,手忙脚乱地想用翅膀给她擦去眼泪,阳光烈焰也急忙上前,站在忙乱的小家伙和低声哭泣的晃晃斑前犹豫了许久,最后伸出一根藤鞭环住了两只精灵。他靠紧素香,用结实的肩膀抵住对方颤抖的身体,拿藤鞭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做安慰。

 

风起云涌,天气在转瞬之间变了模样。阴沉下来的天空变成了烟青色,仿佛在同晃晃斑一同悼念一般。

 

阳光烈焰抬起头来,这凛冬的色彩入眼是那么凄凉,似是一双无情的手拨动着自己内心深处的弦,他紧皱着眉低下头,却突然对上了一双暗红色的眸——那其中蕴含着的愤怒让他心里一惊!

 

那是一只火岩鼠,他坐在音乐喷泉的石台上,似是漫不经心地看向小羊那边的方向,若不是那盛怒的眼神犹如即将喷薄而出的岩浆那般炽热,阳光烈焰可能会真的认为他只是像旁观者一样看向这里。

 

但毫无疑问地,那令人发毛的眼神确实是盯着这里的。

 

这个精灵是怎么回事?他眉头皱得更紧,伸出的藤鞭将素香和森舒拉得更紧。然而那只火岩鼠很快就别过了头,转而起身蹬上了音乐广场一侧的高台,他神情严肃地看向四周,登台之举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一些精灵已经改变了自己的脚步,开始朝着高台处聚拢。

 

“那是市长演讲用的台子,这家伙打算做什么?”感觉自己被推了几下,意识到是被自己抱住的素香,阳光烈焰急忙松开藤鞭,森舒拍了拍翅膀,飞到了素香的头上,晃晃斑正晃着自己的胳膊抱怨道,“勒得太紧了,骨头都要断了。”

 

“额,抱歉。”收回藤鞭的阳光烈焰小声说道,正当他想询问素香的状况时,却听到高台处传来了洪亮的声音,素香神色严肃看向那里,阳光烈焰也受吸引看了过去。

 

“诸位!”只见那只火岩鼠在高台之上,火焰从他的后脖颈迸发而出,好像是配合着他富含激情的语气一般摇曳着,“我作为这个国家阴谋的受害者,在这里劝告各位,不要被现在的虚假蒙蔽双眼!五年前的血雨腥风历历在目,我们不能忘却那灾难!”

 

“这是……为了纪念逝者的即兴演说家?但听起来好像不太对劲。”素香挑了挑眉,不解地问道,她身边的阳光烈焰摇了摇头,也带着疑惑看了过去,只有森舒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然后一下子把头转到后面打算看看有别的什么乐趣。

 

“你们在这由逝者身躯堆成的城市中生活,真的感到安心吗!就算这里每一处都变得焕然一新,可你们脚下依旧有数不清的冤魂,在质问你们为何不去探寻真相!”

 

“怒火,那是怒火延烧到这里的结果!是翠刃到处征战引发的仇恨化为尖利的爪牙袭击了这里!那些异族的战士都是复仇者,他们为了家乡的和平才前来,仇恨让他们化为影子在暗处前行,随时随地都可以蜂拥而出再点燃当年燃烧这里的火焰!外界的战争一刻不结束,这里就将一刻得不到安宁!”

 

恐慌。

 

阳光烈焰感到周围聚拢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议论声逐渐响起,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不可置信以及惊恐不安……这里是曾经经历过战火洗劫的地方,就像素香说的,那场大灾厄给这里的每个人都留下了创伤,所以战火重燃应该是大家最不期望、同时也最畏惧着的事情。

 

“因为你们不曾踏出这片故土,所以不会明白,翠刃这个国家正在周边各地引发战火,力图称霸整个世界!”火岩鼠怒目圆睁,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他颈部的火焰燃烧得更加凶猛,阳光烈焰注意到他的语气蒙上一层悲伤,“我曾经的故乡是不属于任何国家的部落,但在五年前的那一天,翠刃将那里化为了灰烬!美好的家园一瞬间变得生灵涂炭,我不知道我的故乡有多少人活下来,但可以肯定的是寥寥无几……然而!翠刃直到现在都没有停止这样罪恶的事情!”

 

没有停止……!坐骑小羊瞪大眼睛,他想起自己的家园,他的家人、朋友,部落里的居民以及那片故土……

 

他们,都是翠刃国恶行的牺牲品。

 

但是、但是……他猛地退后一步,瞪大眼睛抑制着自己可怕的想法,竭尽全力不让自己用带着恨意的目光看向四周。“不可以……”他呢喃着,垂下头不让同行的二人看见自己的脸色。

 

森舒也好,素香也好,还有给予了他们帮助的风伴和那两匹烈焰马兄弟,自己家乡被毁灭的仇恨与他们无关,包括周围的大家,他们都是善良一心向往和平的居民,他们也没有想要施以恶行给自己家乡的意愿,并不是自己施以复仇的对象。

 

可如果是这样的,那么,他该恨谁?他该报复谁?

 

“数年的战火积累的仇恨是可怕的,而他们很快就会向你们袭击过来!我们岂能眼睁睁地等待这种事情发生呢?!这是警告,诸位!战争的警钟很快就要敲响了!但这个时候,在灾厄的暗潮还没有接近前,我们就应该有所准备,我们应该学会反抗,而不是像缩进壳里的石居蟹!而我们反抗的目标,不应该是那些前来复仇的外族人,而是燃起一切罪恶之源的翠刃国!我们应该质问这个国家的君主,为何要四处引起战火,导致自己的国家也民不聊生!”

 

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静悄悄一片,这些受到心灵创伤的人此时仿佛受到蛊惑,却又受于自己身为翠刃国一员的身份而犹豫不决。就连阳光烈焰也在心中明晰了自己的答案,没错,君主……他作为一个国家的至高者,应该背负上这个国家的黑暗与罪恶,承受他们这些牺牲者的怒火!

 

“不要怕,各位,为了永恒的和平,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想想五年前,翠刃的罪行导致了什么?是数不尽的牺牲!是时候拿出五年前我们背负痛苦时的怒火,将那到处引战的君主拿下质问了!我们不能辜负五年前牺牲的人们,也不能辜负那面一直没有倒下的旗帜——这正是呼吁我们为和平而……”

 

观测到下面群众反映的火岩鼠本以为自己的演讲已经起了引导作用,正打算再次呼吁,却在半途就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脸部,接着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翻滚了很长一段距离才在演讲台的边缘停下。

 

正跟着火岩鼠心潮澎湃的阳光烈焰愣了愣,急忙看向台子另一侧的身影,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素香已经蹬到了台子上面,并且一拳将火岩鼠打飞。

 

“无知的小鬼,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素香冷冷地说道,“为了和平?说得好听,那只是你想要挑起内部战火的借口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刚才那一拳的力度十分大,以至于趴在地上的火岩鼠脑内嗡鸣作响,他扶着地面站起身,晕乎乎地看向素香回吼道,“难道我说的哪里不对吗!翠刃国作为一切邪恶的根源,理应承受所有人的仇恨和怒火!那高高在上的君主,本就应该被人民拿下就地执法才对!我作为其中一员,只是在努力争取和平的同时为我的故乡进行小小的复仇,只有如此才能熄灭我内心的怒火,就和其他深受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民一样!”

 

“复仇……吗?”素香捏紧自己的拳头,阳光烈焰看着她因为用力而颤抖不已的拳头,感觉自己近乎能听到那“咯吱咯吱”作响的声音,晃晃斑的声音再次传来时,声音悲切而又有力度,一字一句犹如重锤敲打在了他的心上,“可是啊,如果一个人一心只想着复仇,那他的将来该是多么面目可憎,不是吗。”

 

“你有经历过那种绝望吗!故乡被毁,家人被屠,无路可去又在时可避免被追杀的绝望!”火岩鼠大喊道想要反驳,却被对方瞬间近身而后又是一拳,他痛叫了一声竭力刹住脚步,虎视眈眈地盯着晃晃斑。

 

“闭嘴,你这秃斑鼠!”素香的话让他一愣,随即气急败坏地说道:“那不是秃斑!只是因为要喷火……”

 

“我叫你闭嘴!拿着‘和平’作复仇的借口,在这旗帜高举的地方,在那聚集着逝者之名的石碑前,你不会羞愧吗!他们为了和平付出了多少努力,岂容你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来败坏!!!”素香大吼道,似乎想再给火岩鼠一拳,不过她并没有行动,“在这里的诸位,都是经历过那场绝望的人,所以,所以……有谁会不懂和平的珍贵!有谁不会去珍惜这难得的当下呢!像你这种只会糟蹋和平的小鬼,怕只是得了臆症久治不愈吧?”

 

“你既然经历过,既然知道战争的绝望,那就不要随便去挑起它啊!”素香激动地说着,浑身颤抖,“不然,不然……”

 

“又会有多少像他那样的好人,因此而牺牲呢?”

 

 

日暮西垂,芽吹鹿风伴踏着沉稳的步子缓缓走出市长的宅邸,仰起头看向天际被鲜红渲染的天空。带着孩子们出去的素香和前往采购的客人们都没有回来,处理完事务的她无事可做,便也准备出去,迎着最后的暮光散散心。

 

她挺拔着身姿前行,偶有微风吹过,将芽吹鹿角上那朵异样的嫩粉色花朵吹得抖动起来。风伴微微低下脑袋,似乎不太喜欢风的抚摸。

 

“许久不见啊,风伴。”

 

犹如当头一棒,警告的声音在风伴脑中炸开!她愕然抬头,在看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来者是谁后,那双饱含惊恐的瞳孔更是缩小了几分——只见划分出这条宽广街道的一侧房屋上,一只带有粉色假面的轰隆雉鸡面色平静地看向芽吹鹿。见对方看向自己,这只雄性轰隆雉鸡似乎也没有什么波澜,只是振翅一跃,迎着轻风缓缓降落在了风伴面前,遂而一翅展开,随着俯身的动作再将展开的翅膀收拢在胸口,做出敬礼的动作。

 

“翠刃的礼节,繁多复杂。”当轰隆雉鸡扬起头重新看向风伴时,他轻描淡写地讽刺道。

 

风伴没有立刻开口,她的眼中闪过万千复杂的情绪,而对方也不急于她的回应,只是带着一丝好笑的神情望向她——风伴的前蹄还僵在半空。她感到自己的额间渗出细密的汗液,暗自下咽了一口唾液,风伴收回前蹄,缓缓地开了口:

 

“大人何故光临此地?”

 

“真是拘谨啊,既然在这里还要叫我大人,为何不行礼数呢?”轰隆雉鸡歪了歪头,从假面上方延伸出的两根长带随着这个动作微微摆动,而他脸上的表情却毫无变化,仿佛一切感情都隐藏在那假面之后,只有隐隐透露着的笑意让风伴从心底生出寒意。芽吹鹿张了张口,最后只是深深一皱眉,她退后一步,打算行轰隆雉鸡口中的礼数。她的动作让鹿角上的那枚粉色小花又动了一动,一股温柔的清香环绕在鹿角之上,轻轻抚过风伴的鼻尖。

 

“停下吧,玩笑而已,让人看见就好生疑了。”轰隆雉鸡挥了挥翅膀阻止了风伴的动作,他转而将眼神投向芽吹鹿鹿角上的花,或许是刚才它的抖动引起了他的注意。那黄眸中间的黑色瞳仁猛地缩小,尖细之中透出锐利的光芒,轰隆雉鸡收回翅膀,意味深长地发出了一声感慨:“哦?它竟然还在这里吗,不过,已经变成了淡粉色,怕也是支撑不了多久了吧?”

 

“……大人此言何意?”风伴禁不住浑身一抖,她的大脑因对方的话语颤动到近乎发白,但依然咬紧牙关,发出不解其意的回应。

 

“你有跟我装傻的必要吗?风伴。”轰隆雉鸡反而换上了一脸疑问,不解地问道,邃又笑了一声,缓缓走上前,伸出脖子到风伴旁边低语,“就是……寄宿在你头顶的花朵上,市长夫人的灵魂啊?”

 

风伴顷刻间感到自己近乎失去了意识,她用仅存的理智让颤抖不已的四肢撑起要晕厥了的自己,发黑的视线内是缩回脑袋的轰隆雉鸡依旧保持着的、却多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多少年了?啊,对了,应该是和那场变故在同一年吧?”轰隆雉鸡丝毫不顾风伴的反应,微笑着继续说道,“整整五年了啊,风伴,这连我派来协助你的那位精通灵魂的鬼系精灵都很难相信,或许你就是‘灵魂寄生’的奇迹吧?还是说,这是因为你对这里的市长产生的‘爱慕’的伟大力量?”

 

“够了,请不要再继续……”

 

“叙述你我都知道的事实又何妨呢?”轰隆雉鸡笑意更浓,他挥翅拍了拍近乎摇摇欲坠的芽吹鹿,像是安抚的动作却让风伴更加绝望,“在那场灾难中受伤,而后伤口感染引发重疾的市长夫人逝去后,你竟然会恳求我进行这种事情,老实讲,我可真是吓了一跳——不想让她就这么轮回,于是便用自己的生命凝铸成一朵鲜花挽留了她的灵魂。不过到现在为止你也没有找到死而复生的方法吧?耗费了五年的心血,此时此刻却真得要走向终结了。”

 

“够了!”

 

“你没有资格让我住口!”正要发狂的风伴在触碰到轰隆雉鸡饱含冷意的双目时瞬间失去了力量,两行清泪从她的眼眶缓缓流出,芽吹鹿四肢一软,跪伏在地上。

 

“……爱情到底让你做到了何种地步?”轰隆雉鸡喟叹了一声,笑意却没有减少,“灵魂本应该是红色。然而现在这朵灵魂之花却已经变成了粉色,想必已经有不少魂魄支离破碎,脱离了这困境响应冥界的召唤了吧?”

 

“而且这里的市长现在也是失联状态吧?就算你再挽留那片残缺的灵魂也没有用了,是时候放弃这一切了吧?”轰隆雉鸡抬高了一个音量,“嗯?风伴。”

 

他看向风伴,眼前的芽吹鹿垂眸,晶莹的泪还挂在她的眼角,她脸上满是悔过,却也充满了轰隆雉鸡最讨厌看见的情绪。

 

——是决意。

 

“……抱歉,大人。”

 

“真是叫人恶心的坚决。”轰隆雉鸡敛了笑容,寒冰一样的气势瞬间如浪涛压倒,想要站起身子的风伴猛地一抖,依然保持着卧在地面的姿势,满脸惊恐地垂下头。

 

“罢了,既然她那片痴心已经注定,便随她去就是。”失去微笑的轰隆雉鸡令人更加毛骨悚然,他视线移向一遍,冷峻的口吻不像是在和风伴说话,直到他的视线再次投向芽吹鹿,“只是切莫忘记你的任务,风伴,你是我等放于这里的内应,你要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并以它为第一要务。”

 

“明白,我定不会辜负大人的期望,永远以它为首要。”风伴在寒冷的气息中打着颤承诺道。

 

“……这次前来仅仅是看看你的工作有没有做到位,希望你并没有你表现的那样疏忽。”轰隆雉鸡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去准备离开,“那么,我等在楠星市还有要事去做,希望你好自为之。”

 

“大人说的要事是?”风伴微微用了用力,感觉四肢已经能够支撑起自己,便缓缓起身,疑惑地问道。

 

“你该不会忘了吧?”轰隆雉鸡的语气一下子变得阴沉,让风伴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赶快收起你的那些私心吧,按照计划,我等现在在到处游说。”

 

“终于也轮到楠星市了吗……”风伴低垂下眸子,小声说道。

 

“……你可千万别在这时候动摇,过不了多久,你就要行动了。”轰隆雉鸡斜眼看向身后的芽吹鹿,语气冰冷而又坚固,仿佛沉重的岩石压得风伴喘不过气,“五年前的那次行动,你做得很好。我等希望你能继续像之前那样交给我等一个满意的答复。”

 

“……是,大人。”

 

风伴的最后一声回复,仿佛融进了轰隆雉鸡振翅时腾起的风,虚无缥缈,消散在空气之中。她抬眼看着那飞高的精灵落下的几根绒羽,心情复杂,浑身好像脱力一般。被红阳染得犹如鲜血涂抹过的天空让她感到炫目,散步的想法此时已经荡然无存,风伴转过身子,一步一步吃力地向市长的住宅挪去。

 

然而就在她快要接近那幢建筑的时候,身后却响起了一阵错乱的脚步。

 

难道对方还要回来再叮嘱什么事吗?风伴苦笑着回头,却发现是素香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她急忙调头迎了上去,却发现坐骑小羊和他角上的森舒都有些愁眉苦脸,而素香更是把头垂得很低,似乎有些阴郁的样子。

 

“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风伴对于广场和音乐喷泉对孩子的吸引力一向自信,毕竟森舒一直是喜欢那里的,那么能让大家如此低落,一定是有其他原因。

 

“素香姐她……咦?风伴阿姨,您怎么哭了?”森舒刚开口要解释,却在抬头迎上风伴的一瞬间吓了一跳,素香听闻也抬起了头,风伴感到有些慌乱,想要别过头掩饰,却在对上素香的那一刻愣住了,晃晃斑那旋涡状的瞳孔中,竟然透露出了深深的悲伤。

 

“我只是……偶感风寒,打了几个喷嚏让眼眶发红了而已。”风伴眨了眨眼睛解释道,同时看向素香,“素香,你……你们这是怎么了?”

 

“……抱歉,风伴,我现在不是很想多说。”素香又垂下头去,她的无精打采让风伴疑惑不解,然而她的下一句话让风伴放弃了询问,“我有点累了,现在只想回去休息。”

 

芽吹鹿叹了口气,她点点头:“那么我们还是回屋内好好休息吧,你们两个也是,夜晚即将来到,外面可能要冷了,发生了什么,我们好好休息之后再详细说明吗。”

 

说罢,她转过身去,引导一众人向宅邸走去。此时的每个人心中都阴云密布,昭示着他们内心的重重心事。只有森舒心里还带着少许明快,只是因为气氛影响,他也不太能高兴起来。

 

大家到底都怎么啦?

 

他气馁地在阳光烈焰头上蜷缩着,疑惑地思考到。

 

为什么大家,看起来都不开心呢?

 

也许这个问题的真相,是现在身为纯真孩童的他,永远也探究不到的了。

 

即便他是这里,唯一一个感受到大家各揣心事的悲伤的人。

 

 

轰隆雉鸡在广场上方降落的时候,正赶上了音乐喷泉运作的时候,轻快的音乐打破了夜的沉寂,即便是晚上,这里仍然有许多孩童在家长的陪伴下嬉戏玩耍着,当然,与他们做伴的还有广场周围亮起的灯光,就连那面崭新的旗帜的边缘也在不知什么手段下闪亮着,与音乐一起,给这里的孩子带来了无比的快乐。

 

“听说这音乐喷泉是从那著名的钢铁都市寻明城中请来大师指导而建成的,那都市中的超能力系精灵们致力于科技的研究,目前有关于电力的科技已经非常发达了。当然,他们在其他方面也不落后,据说,他们甚至重新寻回了混沌期以前使古代精灵复活的技术,是很了不起的一个团体。”轰隆雉鸡一眼便看到了在音乐喷泉下看着汩汩水流涌出的火岩鼠,便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走了过去,但当他看到闻声而偏过头的火岩鼠脸上的神情时,内心不禁小小的颤动了一下,“怎么了,白烨?你的脸……状况可不太好呀。”

 

“如你所见。”白烨揉了揉脸上肿胀的地方,语气有些阴沉,“被人用拳头揍了,演讲中止了,就是这么糟糕的一回事。”

 

“你说……演讲中止了?”

 

“是,你放心吧,和以前一样,该说的我基本都说了。”白烨翻了白眼,眼前这诡异又古怪的合伙人关心的事情是什么他当然知道,于是便直言以让他安心——更多的则是避免麻烦。他现在心绪复杂,并不是太想被问东问西,“听众似乎也终于肯听我说话了,这次几乎没有反对的声音,当然……”

 

“要排除挥拳到你脸上的人,是吗?”轰隆雉鸡黯哑的笑声听起来就像黑暗鸦,白烨想到,随后又说道:

 

“本来感觉就要成功了,结果……”

 

“即使你能成功说完,也不一定能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轰隆雉鸡摇了摇头,拍了拍火岩鼠的肩膀,后者从鼻腔中“哼”了一声,退后躲开他的拍击,不过轰隆雉鸡似乎并不介意这一点,“情绪是需要日积月累的,况且,只是一次鼓动就带来理想的效果反而顺利的让人觉得松散。所以别急,楠星的人们大多经历过五年前的那场灾害而导致了心灵创伤,而心中有伤的人,往往是总容易鼓动的,因为他们心里……有一戳就会悲伤和愤怒的东西存在,那将是他们失控的源泉。”

 

“是吗?那我是否也是这种人呢?”白烨眯起眼睛,声音里隐含着愤怒。

 

“我们都是这种人,白烨。”轰隆雉鸡依旧一脸轻松,他回答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更多的、像我们这样的人,我们将以此凝聚成团,把失控化为动力,成为更强大的力量。”

 

“说得好听,但我仍然不会信任你。”白烨坚决地说道。

 

“不要紧,只要我信任着你就够了,白烨君。”轰隆雉鸡虽然语气不可置否,但眼中却闪过一抹白烨没有看到的嘲讽。

 

“哼。”白烨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我们明明取得了一大进步啊。”

 

“这与你无关。”白烨冷漠地拒绝了对方的探寻,直径向广场另一侧走去,他仰起头,群星与月亮,以天空为纸张,勾勒出了奇异的画卷。今日遇到的晃晃斑的话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令他心躁不已。

 

是我错了吗?他扪心自问,捂着胸口的手颤抖不已。他知道反抗与战争会带来什么,牺牲,那将是更多的牺牲,是血与哭喊,是无数无辜的人葬送在这场黑压压的灾厄之中。

 

他闭上眼睛,对未来的设想与他曾经经历的事故相互重叠——是火,烈焰熊熊燃烧着吞噬掉了周围的一切,包括他居住的地方,他的亲人与朋友。到处都是碎石残瓦以及斑驳的血迹,在那被烧成焦黑的土地上反映出自己内心的绝望。那时候的自己还是个孩子,毫无还手之力的自己只能在家人的守护中哭喊着逃离,从此成为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一直在忍饥挨饿的漂泊中成长。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逃走前看到的、敌方那只领军的电飞鼠双眸中冷冷的目光。

 

那时她对我们有手下留情吗?

 

没有。白烨心中很清楚这个答案,他的族人最后究竟是否还有人生还,他无从知晓,但是他只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翠刃的冷酷和无情。

 

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分出多余的担忧来同情他们的人呢?

 

白烨当然明白,自己的那个同伴轰隆雉鸡完全不可信,他谜一样的身份和花言巧语的嘴巴让他无时无刻不感到危险的存在,然而,那家伙有一点没有说错,他们都有着相同的目的——让翠刃国陷入战火。白烨由衷地希望能够让这里的人民站起来,看看自己的君主丑恶的嘴脸,从而掀翻他的统治。至于轰隆雉鸡,他并不清楚他为何要挑起战争。

 

不过那又何妨呢?他想,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思考这些事情又有什么用处呢?他要的就是用战争推倒这个国家,他要曾经毁掉他所有一切的人也同样体会这种滋味,他要这个国家的君主和自己一样看到火焰、看到血,听到厮杀与痛彻心扉的哭喊,让他品尝生灵涂炭的景象。

 

“没错……”白烨头部的火焰窜得很高,映衬出他双眼的熊熊怒火,他低声轻语,仿佛在梦中呢喃道,“复仇的火焰,早已在我心中点燃了……”

 

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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