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云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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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M长篇】时间洪流(卷二·四)

“前辈他接受了吗?”

 

“自然,以他现在的状况,对小女的委托是毫无理由拒绝的。”那只拦下玉绒一行人并赋予了其委托的师父鼬背着在柜台前再次为自己斟上热茶的浩坤,她似乎是在远望窗外的风景,只在浩坤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回眸淡然地一瞥,“不如说,现在的他接下这个任务是最理智最有利的行为了……小女这样说,你可安心?”

 

“……麻烦了。”浩坤叹了口气,从柜台底下拿出一张纸,他仔细看了一番,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这大概是我唯一能为前辈做的事情了。”

 

“特意安排这样的事情,甚至不惜求于我,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才能让你有如此牺牲?”语气里染上一丝好奇,师父鼬挑了下眉又转过头看向窗外,外面阴沉沉的,天气黑的可怕,“虽然他有着强劲的实力和很好的教养,但他身上却始终散发着那种懦弱的气息,那让他到底还是成了一个只是实力强劲的普通灰鼠。我着实不明白你到底对他的哪一点刮目相看。”

 

“并不是这样的,前辈他现在这幅外表下藏着很多深不可测的东西,那不是凭借一面之缘就能发现的,枳昼小姐。”浩坤将纸平铺在桌面上,伸手去拿旁边的羽毛笔,他的神情严肃,就连眉头都微微皱起,“请您放心吧,在下推荐并不是只为了创造机会,而是对他有着绝对的信心,还请相信在下吧。毕竟在在下当年耳闻他时,便被他的风度与英勇所震撼,他的事迹每一件都仿佛英雄所创造的神话,当接触了前辈时,更是被他的为人所感染——当与他在一起同样闪亮着的炫翅蝶小姐还在的时候,他所有的闪光点都毫无隐藏的在绽放着。”

 

“像你这样的家伙也会对别人进行夸大其词的赞赏吗?”枳昼轻声一笑,长袖一掩嘴角,“放心吧,我也是在对他进行了足够的考核后才放手的。毕竟这件事可是相当重要呢,我不可能轻易把它交付给那些小女自己信不过的探险队,你推荐的他倒是还算有出彩的地方,再加上素香的监视,小女还是稍稍安心的。”

 

“……那便好。”磨好墨,浩坤并没有立刻动笔,而是抬起头来看向枳昼,“只是在下的赞赏并非夸大其词,您可知道玉绒是何许人?”

 

“哦?”枳昼似乎来了兴趣,轻盈转身的同时两袖犹如灵蝶起舞,她看向浩坤,嘴角的笑意不减,“不妨直说。”

 

“玉绒前辈他……可是在东域被评为传奇探险队——风帆探险队的创始人兼第一任队长啊。”

 

“!”听闻“风帆”这个名字的枳昼笑盈盈的神色突然变化了些许,她抿嘴不语,只是以疑惑的神色望了过去。这时,外界似乎起风了,呼啸着刮过玻璃犹如刀刃,磨得寂静的公会内部吱吱作响。然而枳昼与浩坤间的对视却仿佛沉静了万物,空旷和幽静弥漫在整个公会内。

 

“您不要怀疑,他确实就是这等人物。”浩坤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叹了口气,拿起笔来,双眼盯向纸张,“东域强盛的大师级探险队之一,只在短短两年内便名噪一时,更是世界所有探险队代表之一,拿下了无数惊人战绩——风帆探险队。便是由他和那位炫翅蝶小姐一手创办的。”

 

“只是自从炫翅蝶小姐遭遇不幸后,前辈便消沉了下去。”浩坤握笔的手一紧,面露悲伤之色,“但是我相信那些亮点从未在前辈的身上消失,只是悲伤为他蒙上了一层幕布罢了。终有一天,他会再次振作起来,带着他的所有重振旗鼓、再创伟业吧!”

 

话毕,浩坤便不再开口,只是沉稳的下笔顺畅的运作开来,笔墨沾染在纸张上,形成了大气优雅的字体。

 

一旁,枳昼一人站在那里不语。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即使冒着这么大风险也要这么做的原因。

 

“可是到头来,他还没有重振旗鼓,你们就要刀锋相对了啊。”枳昼恢复了冷漠的神色,声音沉重在浩坤耳中犹如古钟轰响,“这样真的好吗?虽然你借助了我的任务,巧妙地间接给予了他们前往迷途森林的方法,又引导了他们能够暂避危险的方向,可到头来,不过只是暂时性的,也许终有一天,你不得不和他为敌啊。”

 

“……枳昼小姐,在这一点上,在下是十分清楚的。”最后收笔之时,浩坤似乎被枳昼的话所影响,手型一顿,笔锋没有划出漂亮的痕迹,以一股寸劲草草收尾。大剑鬼看着自己的字,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只是轻轻放下笔,暗红色的瞳孔紧缩了一下,“在下也没有想到前辈竟然遇上了这件事情,简直是……太叫人难以置信了。在下认为前辈定是遇到了什么与自己信条不相符的事情才酿此大错,如果不在这个时候施以援手,在下只会内疚百倍。”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帮助他们呢?”

 

“……因为这与我的信条不符。”浩坤说道,“我的公会是服务于国家的,君王有令,下臣不敢不从。况且,在下的一个举动既代表了整个明辙镇的居民,为了保全百姓,在下不得不只做些暗面的工作才能帮到前辈,对此我也是很过意不去的。但是……在下的援助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便有了挥刀而出的决心。”

 

“……你呀,还真是如风絮说得那般冥顽。”枳昼掩住嘴角叹气,眉角竟多了一次怜悯,“明哲保身,你一直坚守着这样的信条,到最后……反而会失去很多。”

 

“我不怕失去自身,只怕失去我所爱着的白城居民们。”浩坤小心地拿起纸张,转身朝着楼上前进,“即使要我违背道义,违背我自身……只要能够在混乱的人世间为他们开辟一片净土,我便会竭尽所能!”

 

 “这次的势力在下不能招惹,更不能因为触怒他们而连累我的居民们,作为这一方的领导者,在下必须要心怀大局,以其为重。所以……只好对不起前辈他们了。”浩坤走上楼梯,沿着蜿蜒向上行之,那张纸被他稳稳拿在手里,透过光芒,枳昼勉强看清了上面的图案。

 

那正是玉绒三人的画像,以及豪气十足的笔墨所挥下的三个大字——通缉令。

 

没错,之前的委托虽然确有其事,但恰好能交给玉绒却是浩坤早早拜托枳昼所为。因为通缉令早已下发,为了避免直接帮助他们而引起皇室的追查和灾祸,浩坤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帮助他们——也就是通过自己的证明使委托有效化从而保证了玉绒对这件事情的信任度,又通过可以的挑战使枳昼对玉绒的实力感到放心,紧接着为了避免公会受牵连,便拜托枳昼在没有公会认证接受任务和委托任务的双方建立起官方联系的情况下,拜托玉绒从而进行了完全不关乎公会事情的私人委托。

 

还好现在的通缉范围,仅仅是允许探险队知道这件事情。这样,就可以暂时的让自己被通缉却毫不知情的前辈有余地逃走了吧,并且,也可以成功地得到进入迷途森林的方法。

 

大剑鬼浩坤将通缉令贴到公告板上,面容有些阴沉和悲切。

 

外面的大风呼呼作响,看起来,暴风雪真的要来临了。

 

 

四·星火

 

 

冰雪龙站在原地抬起头,光线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于是她又低下头来,黑压压的人潮密密麻麻的阻挡在她的视线前,她不得不费劲地伸长脖子向远处看,才能看清演讲台上那只火岩鼠的身影。好在这只精灵的声音足够大,即使离了这么远她也能听清他雄厚的慷慨激昂的声音——只是随着他越来越激动的情绪,那慷慨转变成了冲天的怒火!

 

“诸位,现在的平静都是虚假梦幻的,你们所谓安分守己的和平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了!”他高声呼喊着,阿潮看到他背脊上腾地窜出的火花吓得退后了一步,一不小心撞在了身后人的身上,她急忙转过身闭着眼睛道歉。

 

“没关系。”温润的声音带着一丝凉意,好像从泉眼中涌出的甘甜之水一般,使得阿潮不由得感到紧张的内心有了一丝放松,睁开眼睛望了过去。然而对方比自己高出太多的身高只让她看见其绿色身躯上繁华的金色花纹,其构成的复杂图案总让阿潮感觉在哪里见过。但她没想起来,于是便抬起头来,对上的是一只面容英俊的君主蛇微微颔首注视着自己的眼光。视线相撞的那一刻阿潮竟然瑟缩了一下,因为那双橘红的眼眸里和本人的声音完全不同,竟然带着一丝清冽的冷意。

 

“那、那个。”她惊恐地低下头,忸怩挪动着前脚说道,“非、非常抱歉!”

 

“……不必道歉,在这种摩肩接踵、人来人往的情况下,小小的碰撞是完全可以体谅的。”那君主蛇用尾尖轻轻拍了拍阿潮的肩头,冰雪龙寒冰塑成的身体寒气弥漫着包囊了他的尾尖,一瞬间就结成了冰碴。阿潮一惊,虽然并不太熟悉君主蛇这个种族,但从他翠绿的叶衣可以看出他一定蕴含着畏惧寒冷的草系属性,而自己没控制住【冰冻皮肤】特性下所散发的寒气而造成此举一定是十分过分的。这么想着,她更加恐慌,甚至瑟缩了一下。

 

君主蛇似乎本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对方吓得一哆嗦便收回了尾巴轻轻一甩,那薄薄的冰层瞬时就化作无数亮丽的冰晶纷纷落在地上。阿潮似乎听到对方一声轻叹,更加不敢抬头。不多时,对方再次开口,“看来我的行为给你造成困扰了,不过我确实原谅了你,所以不要介意……那么,我先失陪了。”

 

说罢,君主蛇还没等阿潮回话便消失在了后方的人群中,阿潮愣了愣,垂着脑袋看着地面似乎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她才小心翼翼地抻长脖子看向君主蛇离去的方向,然而黑压压的人群变得更加拥挤,她不得不停下寻找,随着人潮一起向前走去。

 

离火岩鼠演讲的石台更近了些,阿潮已经能清晰地看到那精灵的面容,他似乎因为极度亢奋的情绪而使面目有些扭曲,那略微狰狞的神情着实让阿潮吓了一跳。然而冰雪龙以胆怯的眼神瞟了一下石台上的精灵,恰巧与他四目相对了,那极度愤怒的火岩鼠暗红色的眼中似乎闪烁着一种光芒——阿潮说不清楚其中的情感,但是,她想,那清澈的光芒一定蕴含着某种积极的感情吧。

 

火岩鼠在目光对上的下一刻朝自己沉稳有力地一点头,随后又再次昂起头看向更远的人群,大声发表着自己的讲话:

 

“我的同胞们啊!你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吗?——生在翠刃这样的国家,实在是你们的不幸!这里的君王残暴昏庸,每日都将大量兵力财力投入到向外扩张的战争中,让边界涂满了战士们悲哀的鲜血,作为边城的你们,难道没有听见!每夜昏黑之时,那在战争中消逝的悲哀灵魂的嚎哭吗!”

 

“虽然现在这个边城暂且和平,但那不过是海市蜃楼的幻象!各位!持续的、从未停止的战争终有一天会让这个国家衰竭,到那时,只有苛捐杂税和长久的服兵役,以及越来越迫近的战鼓声!到那时,这里将民不聊生!”

 

冰雪龙听着上方精灵的演说,眼神中闪烁着不明白的疑惑和恐惧,她不太理解火岩鼠说得一些话譬如服兵役这种事情。不过她知道税这种东西,或者说她了解一些,十字镇纳税不算多,至少扣除了税务以外,饭馆剩下的利润足够他们生计。但让她惊慌起来的,是火岩鼠提到的“战争”。

 

现在也发生着战争吗?

 

她想着这些年来十字镇和平的景象,不禁感到茫然,难道说,自她与阿潮的家乡被毁灭后,这种事情还时常上演着,在火岩鼠所提到的“边界”?

 

“什么啊,这家伙在说什么啊?”正当她思索着的时候,旁边一个听众不由得皱着眉头嘟囔了起来,这只小探探鼠对自己身边的大个头长毛狗喳喳的说着,“什么战争?什么苛捐杂税?我们白城和平得很,哪里有什么鲜血和嚎哭?君王也对我们有很深的恩惠,税务什么的完全不影响我们的生活——我看,这家伙肯定是哪个国破家亡的逃亡者,看到我们这里这么美好,所以带着一身的负面情绪来这里发泄的吧。”

 

“谁知道呢,他可能根本就没有好好看过我们这里,大家都过着平和的生活,也没听说过附近有什么战争。”长毛狗点头附议,他的眼中带着一点怜悯,“恐怕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遭遇了什么才有如此黑暗的想法吧?”

 

“要是我说啊,这小子要不就是个中二病,要不就是得了癔症!”探探鼠抱着双臂毫不在意的说道。

 

“如果他真得受了什么刺激才讲出这种话,我们才更应该温柔待他才对……”

 

阿潮听着旁边两人的讨论,突然意识到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嘈杂起来,本来就不安静的群众们开始更加沸腾,讨论的人越来越多,声音叠叠重重震动着耳膜,仿佛一大群大针锋从耳边来回飞舞,以至于台上火岩鼠的声音逐渐被盖了下去,她注意到火岩鼠看着下面群众的眼神似乎闪过一丝凌厉,紧接着他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大吼:

 

“够了!!!你们根本什么也不明白!!!”

 

一时,四周再次沉寂了下来,冰雪龙踌躇不安地不停四处张望,这份沉默反而让她更加慌乱,然而这时,她身边的探探鼠却打破了这份沉默。

 

“哈?”那只探探鼠发出一声巨大的嘲讽,他呲起门牙,一脸不屑地看向演讲台上的人,“说我们什么也不懂,那你这个小鬼头又懂什么?我们可是在这白城世世代代生活的居民,论这地域的和平程度和君王对我们的雄厚恩德,我们可是比你这小鬼头懂得多得多!我看你呀,就是个妄想症严重的小鬼头,整天不想点好的,到来这里危言耸听!你还是赶紧回家吃奶吧!别在这里说那些无中生有来丢人现眼!”

 

“你!”火岩鼠背部的毛发炸起一束火焰,他似乎是被探探鼠气得不清,阿潮察觉到他血红的双眼产生一丝阴霾,不由得更加颤抖起来,她摇摇晃晃地朝着后面后退几步,四肢竟然也打起了颤。

 

台下的探探鼠还在喋喋不休,甚至更加变本加厉的去反驳火岩鼠,虽然一旁的长毛狗想要拉住他,但他还是更加英勇起来,要不是长毛狗阻拦,他甚至还想要凑上前去说。阿潮有些紧张,不由得想转身逃离。

 

“呀…这位小姐,你还好吗?”台上的火岩鼠虽然目光更阴沉了些,不过似乎还是紧绷着身体没有发作,倒是阿潮身后传来的身影让她一哆嗦,在撞了好几个人的代价下慌慌张张的转过身子,她一边小声嘀咕着抱歉的话一边寻找着出了声的那个人,很快,她发现一只轰隆雉鸡站在自己身后,他漂亮的红色假面下露出黄色双瞳,尖细的瞳仁露出了似是审视的目光让阿潮有些不舒服,不过他假面向后延伸的羽冠蜿蜒而又细长,仿佛艳丽的溪流一般充满了华美的气息。从那轰隆雉鸡试探性向前微微伸出的羽翼来看,恐怕就是他刚刚叫住了自己,阿潮心想着,礼貌的回答道:

 

“我、我还好,只是有点……”

 

“有点害怕对吗?”那轰隆雉鸡微微眯起眼睛,收回翅膀抚摸了一下羽冠,“这也是难怪,那火岩鼠口中所讲的这样残酷的事实并不是你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应该知道的,而台下竟然有如此粗暴无知的听众也很是叫人心寒,我想,小姐您还是先行离开比较好,从我身后过去吧,我刚来到这里,知道自己身后这条路的人少一些,方便离去。”

 

“好、好。”说实话,阿潮确实不想再待在这里了,现在的气氛也好,那只火岩鼠刚刚讲过的话也好,都让她心里止不住的打怵,她考虑着要不要等玉绒先生再来到这里的时候找他商量一下,可是转念间,她有些放弃了这个念头。

 

毕竟,玉绒已经有一阵子没来他们那里了。

 

而且饭馆也正式进入了暂时歇业的阶段,其他饭馆里的工作人员都回到了各自的家中,而阿潮和阿汐也回到了自己圈圈熊老板的家,两人决定偶尔一段时间去饭馆打扫一次,如此这般,想要再见到玉绒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她叹了口气,点点头谢过轰隆雉鸡的好意便朝他身后那条路走去,然而路过他时,她又想想起什么一样回过头看向他,一脸不可思议地询问道:

 

“先生,您说那位火岩鼠所说的是事实?!这是真的吗!”

 

“……嘘,小姐。”那轰隆雉鸡听到阿潮这么问,突然神秘一笑,翅膀放于喙前轻声道,“这是不是事实,我说的不算,需要您眼见为实才是啊。”

 

阿潮没听明白,疑惑地看了过去,但那轰隆雉鸡只是保持着绅士的微笑摇了摇头,遂再没有回应。阿潮皱了皱眉,只好匆匆向人朝外挤去。

 

当她的前脚刚踏在空旷的街道上,后方就传来一声巨大的仿佛爆炸一般的轰鸣,她转过身,映入眼中的是冲天炸裂开来的火焰,赤红灼烧着空气,让她不由得想起很久以前生灵涂炭的那一天,她膝盖一软,咬着牙向前走了几步,跌坐在道路中央。不过她仍然强忍着内心的恐惧硬着头皮看了过去,那火焰似乎并没有冲向下方围着的观众,然而不断迸出的火花还是让阿潮胆战心惊,但马上,空气急速流动了起来,巨大的风暴怒吼着撕裂了那红莲之火,随着火焰平息后传来的是围观者们更加愤怒的回应,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精灵似乎受到了惊吓,悄悄地退场,只剩下那些义愤填膺的群众如潮水一般向中间涌了过去。

 

阿潮感觉自己冒出一身冷汗,但她直直望着还在缓缓冒着黑烟的看台许久,终是没有什么其他动作,只是悄然的离去了。

 

很久很久以后,当她再次回过身,遥远的天际,似乎还有一缕黑暗没有褪散。

 

 

不知何时,阿潮的身影出现在了白城附近的森林中,那也是玉绒的居住地。她用嘴叼着一篮树果,迈着谨慎的步伐在黄昏下的森林中行走着,偶尔有一两只森林里的精灵从她附近树与树的间隙穿过让她的神经不由得崩得更紧了一些,不过到目前为止,似乎并没有出现什么恶意袭击自己的精灵,也并无其他危险。于是她便稍稍放了下心,步子更加迅速起来。

 

然而突然间,她扫到前方有一个修长而又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惊讶地停下了脚步,而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接近,微微偏过头看了过去,他的侧脸在黄昏下赤红的阳光中变得清晰起来——果不其然,是阿潮今天早上遇见的那条君主蛇。

 

“那、那个,您好。”她讪讪地低下头,似乎还在为今早上冒犯了对方的事情而感到羞愧。

 

“……你是今天早上的那位冰雪龙吗?”君主蛇微微眯起眼睛,话语放柔了许多,不过阿潮还是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可怕的威压,“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再见到你……不过,这里并不如城镇安全,你是一个人吗?到这里做什么呢。”

 

“我、我不是一个人。”冰雪龙愣了愣,急忙回应道,“我朋友就在森林里,我正打算去见她呢。”

 

“这样啊,那么天色不早了,你便赶紧去吧。”君主蛇说着准备侧身让路,然而他突然想起什么,再次开口问道,“啊,说起来,我有一些事情想要请教你,不知现在可否合适。”

 

“诶?”冰雪龙刚要迈出脚步,听到他这么说又有些犹豫的收回去,她带着些许小心翼翼反问道,“那个……请您讲吧,我会尽力回答的。”

 

“好的,那我便直说了。”君主蛇眨了眨眼睛,缓缓开口,“你对今天早上那件事情有什么看法吗?”

 

“……您是指?”阿潮仔细想了想,不确定的看向君主蛇。

 

“还能是哪件事情呢?”君主蛇看了看阿潮不确定的样子微微一笑,随即表情又一下绷紧,“就是指那位火岩鼠的事情。”

 

“啊……”果然是那件事吗,“我看到您今早急匆匆的走了,还以为您对那件事情不感兴趣……”

 

“……并非不感兴趣,事实上,我倒是很在意他为何能做出如此言论,明明应该只是个处世不深的小鬼,却讲出了这些话来……实在是让我很在意。”君主蛇眨了眨眼睛,突然路出一丝微笑,“至于为何我匆匆离去,是因为我大概了解了形势,也已经知道他的结局是什么了。”

 

“诶?你是说……你都知道?”想起今天冲天的火焰和愤怒的人群,冰雪龙阿潮不禁一抖。

 

“算是如此吧,毕竟他口说无凭,在那里放一些无聊的空话,是不会被信任的。”那君主蛇淡然的一笑,仿佛对一切都烂熟于心一般,自信在他脸上一闪而过,“此次前来,我看到白城居民生活安康,周边环境和平且牢靠,人民安居乐业,根本没有一点像那火岩鼠说得糟糕的东西。”

 

“这倒是没错,白城一直都很平和,周围环境十分安逸,大家也都很亲切……我、我也没有什么不满。”阿潮顿了一下,缓缓地把话说完。

 

“……真的吗?”君主蛇似乎察觉到了阿潮踌躇了一下,他挑了下眉,看向对面的冰雪龙,阿潮悻悻地看向他,然后把眼神移开了。

 

“说起来,你是远古精灵吧。”似乎沉默了一段时间,君主蛇突然开口问道。

 

“……是的,我是。怎么了?”

 

“你是白城人吗?啊,别介意,我只是好奇问问看。”似乎意识到自己问得有些多,君主蛇急忙作了补充,“因为远古精灵多半是在混沌期前通过某种不明确的技术从石头之中复活而来的精灵,目前那种技术已经失传,似乎只有传闻中著名的由超能力系精灵建造的钢铁都市寻明城开发出了那种技术。所以远古精灵的存在可以说是十分稀有,不免让我产生一丝好奇心,如果你觉得有些冒犯,那么不想回答也可以,我随后便向你道歉。”

 

“……这也不算是什么需要隐藏的事情。”阿潮摇了摇头,“虽然对此有些许耳闻,但我不是由您说的那种技术复活的,也并不是在白城出生的……我的母亲是一只冰雪巨龙,我们曾经一起生活在一个村子里,生活很美好,我和村子里的孩子一起健康的成长,但是后来,我失去了他们……失去了他们全部……”

 

“?!”君主蛇的表情似乎产生了一丝变化,但阿潮并没察觉,只是继续说道。

 

“我的村子在一夜之间毁于一群强盗之手!他们夺取了大家的生命,让鲜血流满了焦土之上,我、我记得那时有巨大的火焰,残忍的吞噬着一切,我的母亲、我的妈妈她……她也……”

 

再次回想起那残酷的一天,阿潮不由得全身颤抖起来,清凉的泪水流出眼眶滴落在雪里,与这白色一起融化,又在【冰冻皮肤】的寒气下重生为冰。浑浑噩噩地哭泣中,阿潮感到有什么东西拂上她的肩膀,含着泪花望过去,那条君主蛇用尾巴轻轻扶住她,眼神中带着歉意:

 

“抱歉,是我探求的太多了,触及了你的伤心事。”

 

“……不,没关系的先生,是我自己愿意说的。”她摇了摇头,反复深呼吸稳定着自己的情绪,而君主蛇紧绷着的脸并没有随之放松,他耐心的等待着阿潮回复,良久,冰雪龙再次开口,“后来,我遇到了救命恩人,他将我带到白城并和我们一起生活,所以,严格上来讲,我并不算是一个真正的白城人吧。”

 

“你是这样想得吗?我倒觉得,你是一个真正的白城人。”君主蛇微微一笑,转而看向快要落山的太阳,“你之前说,白城很平和,大家都很好,你喜欢白城吗?”

 

阿潮低下头,细细思索一番,答道:“我想,我很喜欢吧,因为有很多人对我很亲切,而且救我的人对我很好,我也不必再为生存到处奔波,过上了稳定的生活,所以我……还是很喜欢给了我第二次新生的白城。”

 

“既然你从心底里喜欢着它,那么你便是白城的一员了。”

 

“真的吗?”冰雪龙的眼神中还存在着意思不确定,她看向君主蛇,两人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她看到他的双眼是那么坚定和温和。

 

“你为什么这么犹豫不决呢?”君主蛇反问道,“之前也是,在夸赞白城的时候有那么一丝犹豫,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我……”

 

“但说无妨。”看到对方如此犹豫不决,君主蛇补充道,“放心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怪罪于你。”

 

阿潮再次对上君主蛇的眼睛,那双红眸似乎没有早上那般冰冷,倒是柔软了许多,最终,她点了点头,将之前自己在饭馆和斧牙龙的事情说了出来。

 

“……竟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吗?”听完她的叙述,君主蛇的双眸闪过一丝冷意,但是转瞬即逝的改变并没有引起阿潮的注意,她点了点头:

 

“是的……因为我是远古精灵的原因,似乎有一些人不是那么待见我,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而且,虽然很多人对我很好,但我在白城还是有一丝陌生感和不安……”她垂下头,语气有一点疲倦和担忧,“我真的、真的已经成为了大家的一员了吗?我总感觉自己和大家存在着那么一丝不同,有着那么一份格格不入……每当那些不喜欢远古精灵的精灵们看到我,总会说我不过是获得靠着小手段第二次生命的弱者,根本不配在这百城活下去之类的话。我、我有时候也很担心,自己真的能和大家一样作为白城的一员吗?”

 

“呵,总有一些市井小民会说出这种无稽之谈。”君主蛇说着,目光和语气一瞬间变得寒冷,却又很快放柔,看向冰雪龙的眼神充满了自信,“你和白城居民皆享有平等权利,你要相信这一点。”

 

“……谢谢您。”虽然不知道眼前的人何来这种自信,但阿潮还是微笑着点点头,“您的一言一行还真是充满了不可思议。”

 

“……”君主蛇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一笑,侧身让出道路,“抱歉耽误了你这么久时间,请快些去找你的朋友吧。”

 

阿潮会意,叼起身旁的果篮,正当她在君主蛇的目视下从其身边走过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果篮,直视着君主蛇,开口问道:

 

“那个、说起来,我很感谢您的一番鼓励,可以的话,能告诉我你是谁吗?以后有机会,我想要报答你。”

 

“哦?不,报答便不必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君主蛇轻笑,这时,太阳的余晖已经快被天际吞没,只剩一抹鲜红坠落在君主蛇漂亮的尾尖之上,冰雪龙望过去,竟然感到一阵惊恐,那向上的尾尖仿佛一把利刃涂抹着红阳之血,而此时,君主蛇再次开了口,声音充满了威严却又带着一丝亲切:

 

“我名为,北辰赋。”

 

 

在暗红色阳光的沐浴下,天气寒冷的异常,君主蛇望着阿潮走远的那个方向,直到她的身影隐入逐渐快要黑暗的森林中才回过头来,看向自己身侧不远处的一棵树,他微眯起橘红色的眼睛,周围的空气在他散发出的强大气场下似乎又降低了几分温度,然而四周静悄悄的,直到群星的寒光再次点亮天空,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君主蛇微微皱了下眉头,轻不可闻的“啧”了一声,他朝着与阿潮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微微昂着头观察着四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轻声道:“奇怪……明明感觉到了气息,突然间就消失了吗?”

 

过不了多久,君主蛇的踪迹便完全消失在了远方。

 

这时,从君主蛇刚刚待着的地方深处重叠着的树林里,早晨刚与阿潮搭过话的轰隆雉鸡从中缓缓走出,他看了看君主蛇消失的地方,微微张开喙吐出一缕白气,假面下的黄瞳露出难以察觉的嘲讽。

 

“真是没想到啊,翠刃国的君主竟然有这么强大的察觉能力,差点就被发现了呢。”

 

“哼,是你自己太不够谨慎了。刚才就那么明显的待在光秃秃的树枝上,一点也没隐去自己的身影,是指望谁看不见你呢?”另一侧,早晨演讲的那只火岩鼠带着急冲冲的步伐踏出森林,他的背部猛地炸出一束火花,毫不掩饰自己内心中的愤怒指责道,“我真是搞不明白你,刚才也是,今早也是!为什么要阻止我修理那个只知道耍嘴皮子的家伙!”

 

“诶呀,你还在为早上的事情生气吗?”轰隆雉鸡挑了挑眉,虽然语气带着一丝笑意,但脸上却是冷冰冰的,“要是我今天没有阻止你才会是最糟糕的情况呢,白烨,在这种事情上不要太过冲动,毕竟现在翠刃国的居民们还沉醉于这虚假的平和之中,在没有察觉出危险的情况下,他们只是温水里待煮的青蛙,非但不知道危险,还觉得十分舒适呢~”

 

“……切,你说得倒是没错。”火岩鼠别过头,带着不爽咬牙切齿,“像这样到处游说已经出了好几次状况了,真是比我想象中的困难多了……我这么做,真得能让这个国家的人意识到自己现在处在多么危险的情况中吗?”

 

“怎么,稍稍有些泄气了吗?”听到火岩鼠地提问,轰隆雉鸡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半闭一只眼睛看向火岩鼠,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

 

“怎么可能!”感受到对方的轻蔑,火岩鼠怒视着对方又炸出一束火花,他提高声音,那喊声和乍现的火光惊奇天边一群小箭雀,“我一定要让那家伙的子民看清楚他和这个国家有着怎样丑恶的嘴脸!绝对!在这个目标没实现之前,我是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放弃的!”

 

“……很好,你的决心真是值得叫人称赞的。”轰隆雉鸡的嘴角勾起一丝笑容,“那么,我们只要这么坚持下去,你那份火种便会种在人民的心中,终有一天,这份深埋于此的火种会被某种因素点燃的。到时,我们的夙愿就能实现了。”

 

火岩鼠皱了皱眉,开口道:“我们的夙愿?别搞错了,我只是为了我自己的愿望才进行演说的,说到底,我连和你合作都心存疑虑,你的那种思维,那种诡异的想法……你可不要妄想着我还会为你做些别的什么。”

 

“嘿,你能帮助我进行游说已经让我感恩戴德了,我又怎么会再多麻烦你了呢?”

 

“哼。”火岩鼠冷哼一声,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你最好别打什么糟糕的主意,我可是很讨厌被人利用的。”

 

“白烨,我们可是因为志同道合才走到一起的。”轰隆雉鸡这么说着,张开左翅指向君主蛇离去的方向——那正是白城的方向,他眯起双眼望过去,语调压低,“你看,你想让翠刃国的人民了解真相,不再被这虚假懵逼双眼,而我也想,我也想将他们从这虚假中解放,让他们获得所谓真正的和平。你看,我们这不是正好怀揣着相同的目的吗?只要你肯继续到处游走劝说他们,加上翠刃越来越多的异常,相信他们一定会从心底领悟你的话语和自己身处的危机,终有一天,我们会有所收获的。”

 

“……但愿你说的是真的。不过,我们的合作关系也仅限于此,我可不想和你这样的疯子产生什么太过紧密的关系。”白烨依旧紧皱着眉头转向白城的方向,开始向前走去,“那么,我接着去进行游说的工作了。”

 

“好的,请加油啊,白烨君。”轰隆雉鸡站在雪地上目送着白烨的身影远去,他屹立着,仿佛一座石雕,直到白烨的身影看不见,他才勾起一抹邪魅的微笑,低下头来吟语道,“加油啊,我的孩子,白烨……你将成为星火,成为真正点燃火种掀起燎原之炎的星火。而我,将趁着这燃遍一切的纯净之火,将真正永恒的和平带给翠刃。”

 

然而下一秒,他似乎换了个样子,浑身散发出与刚才完全不同的气场,仿佛整个人都由冰所凝聚一般,他仰起头平视白城,沐浴着月光的头颅似是破冰而出,那尖细的黄瞳显示出一种让人瑟瑟发抖的冰冷和残酷,他的笑容也转瞬间消失不见,换上一副淡漠无比的神情,他开口,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温度:“不仅仅是翠刃,这永恒的和平将要献给全世界。”

 

下一刻,他的气场和神情又变回了刚才微笑着的样子:“是的,全世界,永恒的和平,将由我、我们亲手献上!”

 

而后他又变得冷冰冰了起来:“没错,首先,我们将要葬送这罪恶累累的翠刃,那位君主自己埋下的火种,将由那孩子亲手点燃。”

 

“对,那孩子大概还没意识到,其实从翠刃开始四处扩张领地进行杀戮的开始之时,罪恶的种子就早已埋下,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火种——就像这孩子,心怀着仇恨,又带着一腔热血和想要复仇的决心,被蒙蔽了双眼的他一心只能看到自己注视着的仇恨——而这份仇恨所带来的执念,将为我们带来我们想要的东西!”

 

“同时,他也会得到自己想得到的……这是份双赢的完美计划。”

 

“没错……没错!双赢!”轰隆雉鸡举起双翼面朝天空,眼中难掩自己的疯狂,“他将成功揭发出翠刃的罪恶,而我们,将带领他点燃的火焰燃遍整个翠刃!”

 

“对!”那个冷冰冰的气场似乎终于提高了一丝温度,轰隆雉鸡轻声笑了出来,“我们将以战火点燃这里,以此来净化一切令人心痛的不和。”

 

“只有战争才能解决掉一切纷争从而统一这个世界……而只有统一才能让天下变得和平!”轰隆雉鸡恢复了邪魅的微笑,那羽冠仿佛从最尖细的地方无限延伸,粉色在月色下闪烁着魅惑的光芒,“这就是我们的目的……统一,从而得到和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在寂静的林子中不断回响,重重叠叠之间,竟然仿佛两个人在笑。

 

许久,四周再次沉寂,那轰隆雉鸡立在原地,恢复那张冷漠的异乎寻常的脸庞,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白城的方向,任由月光给他披上罪恶的阴影。

 

“没错,这便是我们的……”

 

“夙愿。”

 

 

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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